最多的答案是一首词。
词的第一句话就是,[少日春风满眼,而今秋叶辞柯。]
奚泠凝眸,缓缓读到这首词的最后一句:“我定思君拚瘦损,君不思兮可奈何。天寒将息呵。”
“天寒将息呵……”
一字一顿,仿佛冰渣淬入了喉咙里,僵硬得可怕。
那个网友,和叶辞柯一样的老古板,也和叶辞柯一样的心软,朝她撒个娇,她的态度就会温柔一些。
她不禁自言自语:“怎么会有人连马甲名都不会取呢?这不是很好认出来吗。”
被强压下的失落和酸楚卷土重来,如同海啸时的浪涌愈叠愈高,终于一朝垮塌,浩浩荡荡。
她抱着熊把自己蜷了起来,越抱越紧,只觉得头晕目眩,已经分不清是因为缺氧——
还是心疼得快要窒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辛弃疾《破阵子·赠行》
少日春风满眼,而今秋叶辞柯。便好消磨心下事,莫忆寻常醉后歌。可怜白发多。
明日扶头颠倒,倩谁伴舞婆娑。我定思君拚瘦损,君不思兮可奈何。天寒将息呵。
后一句的意思是,我肯定因为想念你甘愿消瘦憔悴,你不想念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天气渐渐寒冷,只能独自调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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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奚泠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仿佛成了一片影子, 顺着风飘飘荡荡,落地时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黄土路,路上停着一辆车。
一个小女孩被抱下了车,眼里还盛着懵懂。
满脸的天真稚嫩, 但五官姣好, 是个美人坯子。
她仰着头看向身边女人:“妈妈?”
面容模糊的女人一句话也不说, 只将她推向一个老人。
老人面色阴鸷,语气里全是不满 。
“怎么是个omega?又不能干活,拿来有什么用?”
女人冷漠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总之她不能再拖累我了。”
奚泠不禁闭上了眼睛, 心跳逐渐加快, 再睁眼时已经到了阴暗逼仄的阁楼。
“爷爷,我的手被老鼠咬了。”
阴鸷的老人便不知从哪倒出碗白酒:“擦。”
小女孩听话地伸手沾了点, 立时疼得眼睛鼻子都皱了起来。
她眼里滚着泪, 轻声喊:“疼!”
可这声痛呼并不能招来怜爱。
“啧,金贵!”
老人不耐烦地攥住小女孩受伤的手, 按入了那只装白酒的碗中。
奚泠的手一颤。
她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心跳声反而更加明显。
光怪陆离的画面渐渐滑向深沉的黑暗, 可她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女人回来, 给她套上了舞蹈训练服。
口口声声说要将她培养成世界一流的舞者, 圆一个梦。
可那时的她身体并不够柔软, 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
于是女人用脚踩着她的腰,毫不留情地往下压, 不管她脸色有多苍白。
“太胖了, 舞者必须得轻盈。妈妈对你很失望。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把你送回爷爷家。”
她不想回去, 便只能吃少一点、再吃少一点。
但女人尤嫌不够。
“妈妈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可你呢?你连一支舞都跳不好。”
“奚泠,乖女儿,你不够努力,妈妈怎么会爱你呢?”
她开始起早贪黑地跳舞,哪怕脚趾磨到起泡也不能停,因为一旦犯错,那个已经模糊到看不清相貌的女人就会对她说——
“伸手。”
“啪!”
木尺让皮肤火辣辣的疼。
奚泠缩起了手。
她那时没有朋友,哪怕是短暂的交集。因为女人会将她从一群小孩中拖出来,推搡到墙角。
训斥道——
“别和那些人玩,你想变得和她们一样蠢吗?”
“你不依靠我,还能依靠谁呢?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除了我,还有谁会爱你?”
放现在轻易能被反驳的话语,可她那时候那么小,只会想要得到母亲的认可和“爱”,所以自觉地远离人群。
为了不被责骂。
当着众人的面,那女人一双眼睛里毫无情绪,她倾身扬起一只手。
“啪!”
奚泠捂住了脸。
精神对她发出的警告已经临近阈值。她觉得自己压抑得快疯了,随时都能跌入自毁的深渊。
想活下去的本能催使她策划了好几场出逃,结果无一例外是失败。
那女人好像无处不在,能轻易将她抓回来,丢进地下室——
“别动那些坏心思,没有人会喜欢狡猾的omega。”
“omega的天性是温驯听话,你反驳我,是想没人要吗?”
“只有贵重物品才值得被呵护,你觉得你配吗,嗯?”
奚泠闭上了嘴。
她好像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好奇怪,她明明记得自己逃掉了,在一个雨夜从四层楼的阳台上纵身一跃,摔在了雨棚上,侥幸只崴了脚。
然后带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和行李奔向了遥远的城市。
她一点一点地学着做出自然的表情动作,在娱乐圈无数次被算计后,开始学着算计人心。
这条路她走得并不顺利,可总好过回到那个女人身边。
她以为自己已经逃掉了,却还是忍不住拼命地奔跑起来,朝着梦境里唯一刺眼的火光,任由心跳越来越快,快要蹦出胸腔。
直到听见了一声,“奚泠。”
她才喘着气停下来,茫然地抬头,撞进了一片温柔的眼眸中。
叶辞柯不知何时出现,她灿然一笑,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是浅浅的金色。
她说:“伸手。”
奚泠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最后还是听话地照做。
没等来记忆中的刺痛感,手心上放入了一颗小小的柠檬糖。
她盯着那颗糖果,蓦然想起那次临时标记之后的事。
叶辞柯掖好被子,随后倾身,低头在自己脸侧落下一吻。
她还以为自己睡着了,便毫无顾忌地轻叹:“真可爱。”
像是一片花瓣,拂过心上,荡起连绵不绝的涟漪。
又或是自己成了轻盈的羽毛,只需要被叶辞柯捧在手心里吹一下,就能飘得老高。
只差一点,她就会蹭起来问:“叶辞柯,你能不能再亲我一口?”
然而沉珂经年未愈,心病积重难医。
好不容易竖起的心理防线,被打破居然只需要一通电话。
她反抗那个女人带给她的一切,却发现一些东西早已刻入骨髓。
自卑与怀疑早已与她共生,警惕和逃避是她的一部分。
她觉得自己是被野草填满的娃娃,被叶辞柯那团火烧得卷曲发黄。
烧尽了内里这些无用的东西,就只剩一个漂亮的空壳。
什么都没有。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叶辞柯会喜欢自己?
要是让叶辞柯知道自己费劲心思地靠近她,还会觉得自己可爱吗?
自己并不是顶级的omega,如果有更好的,叶辞柯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丢掉吗?
怎么会有人,喜欢自己。
可会请她吃糖的是叶辞柯,会面红耳赤给她扣好衣服的是叶辞柯,会小心翼翼替她上药的还是叶辞柯。
从前不必多提,后来值得记忆的却全是叶辞柯。
最后一次见面,叶辞柯离开之前好像对她说:“你给我跳支舞吧,跳完我就放下了。”
她说她放下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锐响,梦境就此破碎。
奚泠猛地惊醒,如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吸气。呼吸急促,额头上全是冷汗,难以平静。
她低头,发现怀里抱着的熊早已被泪水浸湿。
方才的梦境仿佛是印证了什么,手机铃乍然响起,未备注的电话号码格外明显。
奚泠下意识地往沙发里缩了好几下,可那铃声没完没了。她望着手机,眼底晦暗不明,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起来。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点刻薄,与梦境中的如出一辙。
“听说叶辞柯从录制现场直接消失了?真可惜啊。”
“乖女儿,你是被抛弃了吗?”
尾音上翘,更添了几分嘲讽。奚泠的心脏一缩,耳边响起止不住的蜂鸣。
可那道声音依旧清晰。
“你为什么不回到我的身边来?你明明只有我了,只有我才会爱你不是吗?”
奚泠嗓子疼到只能说出一个“不”字。
不是,那不叫爱。
对面的女人嗤笑了一声。
“aphla大多凭本能行事,你不会以为真有人喜欢你吧?他们只是被信息素吸引了而已。”
她颤抖着嘴唇,用尽所有力气才能稳住声线。
“不叶辞柯,她不是这样的人。”
奚泠说得很慢,但拥有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坚定。
叶辞柯她并非是被信息素引诱,她也不会让自己被信息素操控。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挂断了电话,费劲爬起来却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脱力后径直跪坐到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屋外的箫湘听到动静,便直接推门而入:“奚奚?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