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周先生,听说你要做父亲了,恭喜恭喜。”皮尔先生满脸夸张的喜悦,走过来与周习坤握手。
周习坤边握手边道谢,目光笑看了严秉煜,想来这消息一定是从他这放出去的。
“要不要来比一局?”严秉煜笑说。“我如果是赢了,就让我当你孩子的干爹。”
周习坤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我对这个不在行。何况无论输赢,有你当孩子干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这样说定了?”严秉煜笑得温和。
周习坤有时候觉得他很适合当一个慈善家,若是去传经布道也是个好选择。也许比自己更适合当一个爸爸角色。他笑着把头一点:“说定了。”
严秉煜与皮尔继续这一局,周习坤在一边看并不参与。结束后,三个人下楼了。舞厅里很热闹,台上撩着层层叠叠的大裙摆,摆动着大腿的女人都丰臀肥乳的洋妞,热情似火地卖弄她们的风姿。
周习坤对这类没甚兴趣,靠在座位里端着个玻璃杯。而皮尔先生已经被淹没在起舞的人群里,独自逍遥去了。这时严秉煜侧身凑了过来,说:“听说你把苏时征接到医院里去了?”
“人从你弟弟那带走的,还有假?”周习坤抿了一口威士忌,眼睛盯着在缭乱光线下晃动的人群“最近有黄云山的消息没有?”
严秉煜摇了摇头。
“那个老家伙!总不能长翅膀飞了吧。”周习坤有些愤然。黄云山自从那天失踪以后,就再没了这人的消息。果然狡兔三窟,谁知道他躲哪去了。
“只要在上海总能找到。”严秉煜倒是不急,平平和和地说。
“要是跑出上海了呢?现在我杀了他仇家的人,这人又玩了个失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他藏起来了呢。不行,我可等不得。他一天不出现,我都得提心吊胆。”周习坤拿开酒杯,目光微怒。
“那你想怎么办?”严秉煜笑了笑。
“引蛇出洞。这个老贼好色好财,我就不信他能一辈子窝老鼠洞里藏着。”周习坤道。
“可你别忘了他更想保命。”严秉煜道。
“他要不出来也行……。”周习坤笑了声,低头又喝了一口酒。
严秉煜看着他,保持着笑意后靠到椅背上。在他眼里周习坤是在想玩火,但是并不制止,因为这富有冒险的精神正是他欣赏的。
☆、戏中戏
天还未亮的江边,一艘从香港来的轮船靠了岸,码头上的工人们立刻忙碌了起来。从上卸下一个个巨大的木头箱子,抬进了苏家的仓库里。这批货货量极大,工人们不停歇地从早上干到了中午。
周习坤头戴黑色毛呢礼帽,身穿着大衣站在一边。迎着冬天凛冽的风,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眼眯做了一线,从嘴边散开的烟雾,刚一出口便被风卷了去,消散在空气里。杜小明依偎在他的身旁,自从上次伤了一场,他越发显得瘦弱,好似若不是挽着周习坤就会像那烟,被吹跑了。杜小明本来就对周习坤爱慕不已,如今更视他为救命恩人,简直无以回报,以身相许都远远不够。
周习坤带着杜小明,在码头上监工了一上午。他仔细清点,看起来颇为重视这一批货,走时又对看守仓库的人反复交代了几遍后这才离开。
这段时间,周老板的生意重新风生水起,从前的洋行恢复了生意,又有一家饭店准备在年后开业。而且他凡事请力亲为,而大多数时候他都携着杜小明,整个人春风满面,这事竟然连安心养胎中的苏时瑛也有所耳闻。本说男人在外逢场作戏也是正常,可是苏时瑛是苏大小姐,哪里会愿意自己的人与他人共享。
苏时瑛一直提防女人,却没想到自己老公男女不忌。她这心里头不是个滋味,捧戏子倒是比养小妾要好些,可到了晚上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丈夫,她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怀了身孕本来就性子不定,她控制不住大小姐的修养和情绪,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就不给周习坤好脸色看。半夜三更,周习坤正在呼呼大睡,她摇也能把他摇醒来了,没事找些事来吵架。事后,等天亮起来,她又会开始后悔自己的沉不住气,不该为了一个下三滥的戏子吃醋较劲。
周习坤甚是无奈,他现在极少有精力再像从前一样哄着捧着太太,不过他还是极力克制,闹得凶了他就沉默不语。苏时瑛又怕是丈夫真生了气,过了一段时间,又会妥协下来。而背后是派了人去调查杜小明的。那人现在住在自己丈夫给他租的宅子里,身边还有丫头伺候着,俨然有了小公馆的架势。不过还好男人是没办法正式进门的,苏时瑛估量着周习坤的性子,想他玩腻也不是需要太长时间。在这件事的态度上,她在百般考量后,终于拿出了大太太的气度,由着丈夫在外胡闹。
周习坤倒是想让白闻生吃吃醋,所以故意地冷落了他几天,又当面地搂了杜小明。杜小明并不知道白闻生与周习坤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所以也不胜在意,只是觉得有一双眼睛总是在不时地注视着他。
白闻生吃醋得不动声色,可是周习坤还是影影约约地感觉到了,他心底喜悦,起了逗弄的心思,所以也没去解释。接下来好几天,白闻生都不与他对视。在餐桌上得时候,更是头也不抬,专心地给阿婷夹菜。周习坤伸长了脚,在桌子下以桌布打着掩护,轻轻踢了白闻生一下。白闻生没反应,只有眼皮下意识地眨动了下,又低头吃了一口饭。
周习坤对他这个态度有些不满,既然生自己气就应该说出来,一个人憋着闷着装作若无其事这算个啥?他是很期待白闻生发脾气与自己吵一吵的。于是他又伸出了脚,往那个方向提了过去。谁知道这时候苏时婷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站到了椅子上头,花容失色地大叫:“哎呀,哎呀……。”
苏成泰都被吓了一跳,筷子往桌上一拍:“成何体统,快扶小姐下来。”
苏时婷却在凳子上跳起脚来:“我不下,我不下来,桌子下有鬼,刚才踢我呢!”
周习坤面色尴尬,目光直看着白闻生。而白闻生只专心盯着碗中饭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当天晚上白闻生与苏时婷如胶似漆,周习坤根本找不到间隙与他说话。而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他在自己屉子里愕然发现了送给白闻生的那枚戒指。这下周习坤才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开始进行认真的反省工作。白闻生性格认真,与他可不能轻易地开玩笑。
下午,周习坤想把白闻生堵在工厂办公室里,身体力行地好好畅谈一番。他在到工厂之前,他坐在福特轿车里,闭上眼睛小眯了一会。
这一路上半醒半梦,他能感觉到汽车的摇摇晃晃和听到周围的声音,但是意识却深陷于梦境里难以自拔。光彩斑斓里他看到了大哥周习盛,是少年时候的模样,可身体架子已然高高大大,穿着毛茸茸的大衣,一副气派模样。而自己站在雪地里,手上冰凉是抓了个雪球。他想叫大哥一起来玩雪,看了半天却不敢说,最后被冷风吹得大打了个喷嚏,鼻子上挂了一串透明的鼻涕。这时候周习盛就走了过来,大手往他脑袋上一罩,带着厌恶表情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在自己脸上大力里糊擦乱抹了一整,冰凉的脸被擦得刮刀子似得疼。可眼前一晃,从莹白的天地到了漆黑的世界。他抱着大哥的小腿,哭得嘶声力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都蹭在了周习盛的军裤上。
这个梦太不美好,足够恶心人的。周习坤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可就是醒不过来。忽然身体猛然随着车子踉跄了一下,巨大的惯性让他差点从座椅上掉下来,他才睁开了眼。可这刚一睁开,他就又闭上了。因为车窗玻璃被人用斧子砸得“哗啦”了一下,散了成千万片晶钻朝他漫天扑了过来。周习坤还有点迷沌,身体本能地朝另外一边车门一闪,落了满身玻璃渣地拉开车门就去摸怀里的枪。
因为黄云山的事情,他其实早有防备,每次出门后面总会再跟一辆车,就连司机身上也是备了枪的。可是后头的车没有跟上来,司机也不知道啥时候被人抹了脖子。
他刚钻出车,一人罩着他脑门当头就是一斧头,周习坤躲得勉强,疾风就从脸侧擦了过去,斧刃砍在汽车上发出“当”地一响。在人拔出斧子的一刻,周习坤端枪就射。那人随着子弹击中的声音倒地,可与此同时耳边也是嗡地震得他麻了一下。举目一望,就扫见在街角转弯后与和两边二楼窗口,有几个黑洞枪口正朝他瞄准。
一场枪林弹雨在所难免。他艰难朝子弹袭来的方向,放了几枪,转身要去开驾驶室的门,却发现车胎已经被人打爆,不能在再开。子弹紧逼,打在周习坤脚边的地上,一颗擦过了他的腿。可现在已经没时间去疼,他压根就没感觉到。情急之下,就这追过来的子弹,在地上打了个滚,钻过了车底,大步踉跄地冲进路边的狭小巷子。可才跑几步,他才发现那条巷子已经被人用大箱子堵死,成了一条死路。
周习坤怆然停住脚,转过身。一个头戴黑帽,以枪遮脸,正指向了他。只要枪声一响,周习坤步步为营的一切,就会戛然而止,化为虚无。他心里不是怕,而是略有不甘。他没时间去总结,因为很快他就听到了枪响。可枪声响起后,倒下的人却不是自己。他惊愕地睁开眼,就见眼前那人重重一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