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雨天,院子里的一串红被打落了一地。今天去书院时遇到了一只灰色小猫,一时看它可怜就抱回了家。…………从信里周习坤几乎可以知道白闻生每天在做什么,哪天又发生了什么,连起来完全就只是他这一段时间的生活。
周习坤看得时而笑时而皱眉,白闻生的样子几乎就在他眼前,能获得这样的平静安宁,他也算是欣慰了。直到他忽然看到一封信里写着:苏时婷怀孕了。他浑身一僵,感觉信变得触目惊心,都不敢往下看了。
原来白闻生是因为苏时婷怀孕才回上海的。而那孩子的爸爸竟然是管家李富,他是一直对苏时婷有心思,苏时婷被他从小照顾到大,竟然十分依赖于他。这事被揭发后,李富跪着求白闻生原谅,可这根本不是原谅能解决的事。
若不是有李富在,白闻生撑不起这个家。苏老爷的照料,还有田赋地租上的搭理都是这人一手操办。苏家先是离不开李富,白闻生作为名正言顺的姑爷竟然就这么“让贤”了!
周习坤攥着信狠捶在桌面上,他气,气白闻生的软弱,被人当做软柿子捏,连个下人都能欺负到他头上了。
“现在你知道了吧。”严秉煜手撑到书桌上,俯□:“习坤,我并不想害你。以前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爱你。你是这样一个人,向白闻生那样,是不可能得到你的真心的。”
“可我无法爱你,无论你做什么。”周习坤道。
“那你恨我么?”严秉煜问。“你想报仇么?”
周习坤摇了摇头:“若你作罢的话,以前的事,我不想再算了。”
严秉煜笑了,那笑分明是苦的,做了那么多竟然连恨也得不到。而自己已经恨不能把眼前人拨皮拆骨来爱来恨。
“习坤,你回来吧。”他道。
周习坤想也没想地道:“这不可能。”
严秉煜将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一下一下掐捏着那块肩骨,道:“可我不会放你走的,永远也不会。”
“我要我留下来,除非我死了。”周习坤道。
“可我死,也不会放你的。”严秉煜将周习坤的脸抬起来,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这世界上就只有这么一个人,矮一些高一些,白一些黑一些,那都是不是周习坤了,他想要得到就这么一个而已。“习坤,让我抱抱你。其实你也是想我,不然怎么还会来呢?你明知道我不会放你走,你还要来。”
“那是因为我不怕你了。”周习坤微微扬起了唇角,安静地看着那人。他缓缓起了手,在他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冷冰冰的家伙。“要么一起死,要么放了我。”
严秉煜往他手里看了一眼,那竟然是一颗手雷。
“习坤,你真的要这样么?跟我又怎么了?我配不上你么?这世上也只有我配得上你。”严秉煜并不怕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神态道。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这两条路,你要选哪条?”周习坤紧紧握着手雷道。这手雷这是他从司令部的军营里偷来的,也是因为有了它,他才会来和严秉煜谈条件。
“生不同寝死同穴。你说我选哪条?”严秉煜抬起手握住了周习坤的手腕。
周习坤奋力夺了一下,却被抓得不动,只有死死盯着对方。他从来不相信一个人会为了另外一个人连命都不要。尤其是严秉煜这样的人,他舍得去死么?
“怎么你不敢?”严秉煜反倒是道。而后用另外一只手去握周习坤的手:“把它给我吧。你死都愿意陪我,怎么不可以和我一起好好活着呢?”
周习坤手颤了一下,却紧紧握着不能送开。对他来说和严秉煜在一起的日子才是真的地狱,那样的深渊,不能再重走一遍:“你别逼我,你别逼我!!”他嘶声力竭地狂吼,意志逼于临界点。
“周习坤。你就是没这个胆子!和我好吧……,你何必逼你自己。”严秉煜一边抓着他的手,一边在他脖子上疯狂亲吻。他深深地嗅闻,就像戒断鸦片的人终于又闻到了那迷人的味道。对他来说周习坤就如同鸦片一样,是欲罢不能,蚀骨。要活要死,都在一起,反正都不能分开!
“走,你走!”周习坤不断挣扎要摆脱身上的人,可那人就像影子紧紧地缠缚着他。也就在这时他拔开了手雷的插销。那黑色球状的玩意立刻兹兹发出了声响。周习坤一动不动盯着,而严秉煜竟然也没有躲,反而是吻住了周习坤的唇,紧紧抱住了他。
周习坤僵硬了一身血脉,呆滞地一松手,吧嗒一声,那引燃的手雷掉到了地板上。
102、天意在
耳边炸响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即使恐惧、不甘也只是在那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周习坤曾经觉得自己并不怕死,重走人生的这一遭,他是刀尖舔血,时时刻刻都在拿命来拼。也相信只有拼命,甚至比别人更不怕死才能在这世上立足。然而就在那一刹那间,他是真的在害怕。也许人之所以不怕死,只不过对生没有眷恋罢了。一旦有所牵挂,便哪怕只为蝼蚁,也想要偷生下去。
周习坤终于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赢过严秉煜。他是真的不怕死,不但不怕死,还一心想要和自己死在一起。这算是爱?显然已经超出了周习坤可以理解的范围。只是明明应该是自己横了心要与他同归于尽,可结果却成了他拉着自己陪了葬。
只是,死亡并没有如期降临。不知道是说周习坤他手气太好,或者太不好,那颗手雷竟然是一颗哑弹。
等了一下,两下……迟迟没有到来的大爆炸,让周习坤完全楞住了。而严秉煜在笑,笑得前俯后仰,那声音几近凄厉,哭笑难分,而他眼角也是通红,竟然笑到落了泪。他一看周习坤,痛快道:“周习坤,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天意?也许只能说是天意吧。当下反应过来的周习坤,夺门就向外冲。严秉煜一手抓住他,大力往床一甩。他面色赤红,笑容几近狰狞地朝人走了过去,道:“周习坤,你就认命吧。”
四月天里,冰雪已经消融。草是嫩绿的新尖尖,亮得耀眼。桃花也开得灿烂,争艳枝头。上海这座城市也变得生动起来。一切都是充满着勃勃生机,展开着新一年的蓝图。
百乐门舞厅是永远的欢乐世界。跳不完的舞,唱不完的歌,喝不完的酒。严秉煜坐在白色欧式沙发上咬着烟,隔着不断晃动变换的起舞者,看着对面沙发上端坐着的周习盛。这样的场景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反正这一段时间若不是周习盛本人,也一定有其他人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虽然跟着只是跟着,但是一举一动都要在别人的监视下的滋味并不怎么好受,尤其是他的确还藏了一个周习坤。
周习盛的人隔三差五,总是会找各种名义到他的各个小公馆里搜查,这让他甚至没办法安然地享受这好不容易才换来的温柔乡。两人是互为眼中钉,却又都不敢擅自去撬动对方。
在节奏轻快的舞曲里,严秉煜拎了红酒杯笑着走向了周习盛,在他身边一坐下便道:“周兄,来喝杯酒,别这么辛苦嘛。”
周习盛盯着他,笑了一下,依旧端坐纹丝不动。
严秉煜微微皱了皱眉头,将酒杯送到了自己嘴边喝了一口又道:“你为什么认准了一定是我把习坤藏起来了?习坤不见了我也很着急。你在我身上纯粹是浪费时间,倒不如去别处找找。”
“你这些话犹如放屁!总之人我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可以陪你慢慢耗下去。”周习盛道。
严秉煜苦笑道:“你对我的误解实在太深了。看来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恐怕黄河就在你眼前,你也未必敢跳下去吧?”周习盛目光锐利,从两道笔直的剑眉下射出来,盯在他脸上。
严秉煜又笑了笑,为了周习坤他是真的可以不要命,周习盛也未必做得到吧。
“你想要什么?你出个价。”周习盛道。
“这又不是钱的问题。”严秉煜笑得无奈,他以手比枪,指着自己脑门道:“就算拿真家伙,我也只有那句话,真的交不出周习坤啊。”
周习盛按捺着,额上一道道青筋乍现,什么也不再说,扣上了军帽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他是恨不能学了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把上海搅烂了看能不能找到小弟!只是这又是绝对不能够的事。唯一可做的就是耐下性子,和这人磨到底了。可自己能忍,周习坤他又如何忍下去?按道理来说,小弟也是个机灵的,这次怎么就一点消息也不给自己透了呢?是一点机会也没有,还是他因为姚宛宁的事对自己灰了心了?
他娘的,那时候自己还管姚宛宁个屁啊!带着小弟远走高飞还会有今天?周习盛一腔子懊恼,要是小弟有个三长两短,那都是因为自己。
想想周习坤才失踪的那几日,他整个疯了一样,不眠不休满世界找人,就连南京的调令也迟迟不赴。上海的大小饭店旅店,凡是周习坤可去的地方都扫地毯似的正过来翻过来被他寻了一遍,他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一只蚂蚁,只要还在上海就不可能找不到。再说他若只是因为生气才离开,也不能丢下自己孩子不管,就这样人间蒸发了吧。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严秉煜,严秉煜他怎么会甘心让周习坤就这么跑了呢?如果小弟没在他手上,这人不可能这么安静。然而明明知道小弟就在这人手上又如何?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