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来,他奋斗在阴谋阳谋的第一线,在网络和电话线上频繁与同志们偷偷联络,连代码都使用了。八年,抗战都结束了。左饕问过好几次他到底在忙什么,他都含糊其辞,敷衍过去。他确实不是一个诚实又喜欢分享的人,他怀揣太多秘密,总是隐忍不发。许博温不让他告诉左饕,怕左饕图财害命,他铭记在心;同时,他也不想让他的左饕哥哥知道他其实是个大坏蛋、是个小阴谋家。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左饕哥哥是天下第一伟丈夫,理应不接触这些龌龊事情的。
可是现在,左饕生气了。
白可觉得有些委屈。
左饕开车,见白可愣愣地对着他发呆,随口问了句:“小赵律师给了你什么?”刚才小赵律师临走,郑重其事地交给白可一个信封,对他说这是老赵律师临终托付给他的,现在终于可以还到白可手上。小赵律师的父亲老赵之前一直是白茂春的专用律师,一辈子没败过几场官司,却输给过白太太若干回。
白可听左饕问,张口便习惯性回答:“没有什么。”
左饕眉头微微一皱,没再说话。
白可抽自己两嘴巴的心都有了,赶紧讨好地奉上信封:“就是这个。”
左饕只认真打方向盘,看前面的路,没有施舍他一眼。白可的心向下沉了沉。
脾气还挺大!白可平时被左饕宠着捧着,千万人的委屈都受得,唯独受不得左饕的。
白可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封信。薄薄的两张纸保存得很好,略微有些泛黄。
信是白茂春写的,白可认识他的笔迹。
白可万想不到白茂春还抱有这样的浪漫主义情怀,将信托付给信任的朋友,约定在某个特定时机转交给自己儿子,如果朋友也去世了,就由朋友的儿子转交给儿子神马的。多年未闻的熟悉口吻,让白可的手剧烈一抖,信纸咔地响了一声。
左饕见白可眸光不断闪动,鼻头发红,还是问了一句:“什么?”
白可闷闷地说:“爹地的信。”
左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谁——好久违的称呼!白可现在的声线干净而清冽,不十分低沉,带着淡淡的磁性。小时候却不一样,奶声奶气,嗓子又嫩,会扬着大眼睛细声细气地叫白茂春“爹地”。
左饕确实有点介意,任谁被当个外人一样瞒了这么多年也不会十分愉快。但忆起白可小时候矮穷挫的模样,他还是胸中一软,到底狠不下心。
白可试探问:“我读给你听?”
左饕面无表情转向,“随你。”
白可讷讷念道:“可可,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一定已经取回了你认为属于你的东西,或者彻底放下执念,淡出了他人的视野。爸爸不求你扬名立万、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
“之所以写给你,是因为面对你纯真的满是孺慕之情的笑容,下面的话我难以启齿。现在你长大了,也许愿意听我的解释。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优柔寡断又刚愎自用,我愚蠢地坚信自己能解决一切问题、能给你和你母亲带来幸福,结果终究是痴人说梦。”
白可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他不知道下面的内容会是什么,可是这个故事是他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伤恸,是他一切屈辱、难堪、痛苦的来源,他平时很少提及,此时读给左饕听,就像当着左饕的面揭去身上最深最长的那道伤疤,暴露出血肉、经脉、骨骼给左饕看。
左饕见白可一副献祭般的架势,有些不解,“不用念了。”
白可摇了摇头,眼含热泪地继续念!
左饕:“……”
“我曾经胸怀壮志,一心创造一个商业帝国。你知道白家根基深厚,事实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无法脱离主家乃至整个家族的帮助和扶持,可惜当时的我年轻气盛,并不懂得。那时候家族欠了柴家一个很大的人情,我听从家主的吩咐,代表白家与柴家的小女儿联姻,也就是你哥哥白权的母亲。”
“我一度以为即使没有爱情,两个人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终究可以产生感情,但很快我就发现,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们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存在严重分歧,特别是在对她大哥柴广震的资助问题上,矛盾无法调和。柴广震需要大量的金钱做政绩,而白权的母亲认为我理应倾力协助他贪赃枉法,毕竟他官做得越大白家也会好处越多。然而,标慧国际是我的心血!我的人格也不允许我这么做!于是矛盾越积越深,婚姻名存实亡。白权的母亲对我很不满,她找到了过去被迫分开的爱人。我想你已经知道了,白君并不是我的骨肉。我试图解除这段婚姻,但柴家需要白家,两家的名声还有一些别的原因,让我无能为力。我看不到未来,只能守在这个牢笼里,直到老去死去。”
左饕和白可对视一眼。这是白茂春在肝癌晚期病中写的,应该是他的真实想法。
白可翻到下页,“孩子,我很抱歉。那时的我是一副行尸走肉,直到遇到你的母亲。她和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是那么的敢做敢为、富有主见和生命力,她是最骄艳明丽的花朵,感染着身边每一个人。柴广震一直心怀不轨,你母亲却毫不畏惧,她出身优渥,视名利如无物。我们就是在这个时候偶然相遇的。你母亲当时已经是最耀眼的女明星,我不敢奢望得到她的青睐,可不可否认地,我们互相吸引。她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知道不该,但我无法控制,就像即将冻死的人追逐温暖。你母亲为我付出了很多,她受到其他演员的诟病,她曾是你外公的掌上明珠,你外公却扬言要与她断绝关系。如果我知道等待你们的是什么,那时候我一定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白可忍了又忍,还是流泪了。
左饕一直不太瞧得起白茂春,听到这里也觉得他可恨可怜。
“后来有了你,你的母亲用无比的勇气迎接你的到来。我们给你取单字‘喆’,希望你聪慧、希望你凡事逢凶化吉,小名‘可可’,希望你生活顺遂、可心如意。”
“可可,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三人的生活,让我渴望堂堂正正地与你母亲在一起,渴望脱离柴家的束缚,于是我提出离婚,提起诉讼,态度坚决而强硬,最终酿成祸事。你外公的心中充满了仇恨,我无权阻止。我对不起任何人。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恳求你能不要恨我。”
白可顿了一顿,“你母亲走后,我心如死灰、痛不欲生,你还那么小,我想亲眼看你长大,奈何病魔无情。”
“可可,如果你得到了遗产上给你的股份,那么最好不过,足够你安身立命;如果留不住,就只能靠你自己。我无法给你稳定的生活,我毁掉了原本美好的一切,我本应在地狱里踽踽独行,死后再回到地狱承受业火焚烧。”
“可可,我的宝贝,我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大,有没有谈恋爱,我希望你学会珍惜、学会取舍,我希望你幸福。你是那么与众不同,那么聪慧敏锐,你经历过太多不幸,你不应一世孤独。不管对方是谁,你们不要再面对我们曾经经历的痛苦和悔恨,请你真诚、包容、全心全意地对待对方。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和你母亲无法陪伴你身边,但我们会一直祝福你。”
“永远爱你的爸爸。”
白可放下信,泪水已悄悄铺了满面。
车子早已停在车库,左饕并没有打断他。
白可默默折着信纸,越折越小,最后叠成了小小硬硬的一块。
左饕喉结动了动,他一向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劝慰。
白可转头看他,眼中水光氤氲,颤声问,“你别跟我生气了,行吗?”那语调竟带了几分低声下气。
左饕想了想,“嗯”了一声说:“不生气。”
60、余克颁奖,偶像,接奖杯!
白董事长商场得意,影坛失意。他和左饕分别因《九宫》里的大学生和《桃花岛2》里的黄药师入围明都电影节影帝大奖,然后,双双落马。颁奖典礼结束后,两人带着笑酸的腮帮子和拍红的手掌,灰溜溜地空手而回。但是能够入围,本身就是一种信号,标志着他们的水准又上升了一步,也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
之后的生活两人忙到脚打后脑勺,连通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常常几天见不到面。左饕上午别着红玫瑰在民国末年的十里洋场搂着夜总会大班的纤腰跳交际舞,下午光着膀子汗水淋漓地被两个俄罗斯壮汉按在地上胖揍。白可演完东方吸血鬼王,又接了两部新戏,一部是领衔主演,扮演被怪咖科学家制造出的完美钛合金机械人,另一部是友情出演,扮演生命不休炮灰不止、为男女主角一次比一次情比金坚而鞠躬尽瘁的傻缺二世祖。同时,他已正式接手标慧国际,需要解决无数历史遗留问题,许多暗地里做的事情也要摆到明面上来,大量的人力物力需要调整,还要抓紧时间大批招人。
左饕这才发现,原来白可这么能干。
用心付出总会有回报,或早或晚。
两年一度的“窜天猴奖”是针对优秀国产电视剧的,这一次,左饕和白可没有辜负公司和经纪人的殷切期望,凭借《谁是大英雄》里的表现双双角逐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