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人似乎终于不耐烦了,直接道:“叶处长,注意你的态度,这很容易让我们觉得,你在有意地维护徐少校。”
叶昔的声音像是轻轻笑了一声。这对于那个人来说并不常见,——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中笑出声来?未免太不符合叶昔的性格。
“这不是有意,这是事实。”
徐子敬捏紧了手指。他在脑海里消化着叶昔的话,那几乎不是一句解释和回答了。——那是回击,或者,宣布。
他苦笑起来。叶昔啊叶昔,这种情况下,你非要把自己和我绑在一起么?
叶昔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他惯有的那种温润却不容忽视的坚定:“徐少校在日蚀行动中的行为并无为例,并且,他在最艰难的情况下,做了最大的努力,我想这是值得我阐述的事实。”
徐子敬无声地笑笑。现在那群坐在会议桌后面的老家伙脸色一定很难看吧。不是人人都领教过叶处长的强硬,而刚才的话已经近乎指责。
“叶处长既然在任务上对另一执行人评价这么高,那么不妨说说,你个人对徐处长的评价?”
——在盘问叶昔上占不到便宜,对方终于开始转移视线了。
叶昔淡淡道:“徐少校在任务中尽了他的职责。”他的声线没有起伏,而徐子敬不知道为什么,觉着自己听到那里面充盈着感情,坚定而干净。“我个人认为,徐少校是个优秀的军人,也是一个可以交托后背的战友。”
对方冷淡地哼了一声。
徐子敬忽然有些害怕。他怕那些人继续追问下去,追问叶昔他是不是仅止于“优秀的军人和战友”。他怕叶昔说,他们仅止于这些,没有更加私人的关系——叶昔只能这么说。
索性对方并没有再问下去,大概叶昔的言辞也让他们没有了那个耐心。“叶处长,你可以离开了。”
徐子敬听到皮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他知道有人正朝着门口走来。男人呼出口气,决定站起身迎上去。
门把手轻轻地转动了一下,徐子敬看见叶昔的脸。叶昔看上去还有些憔悴苍白,但很精神,受伤之后的削瘦让他的面部线条少了几分柔和。男人表情平淡,抬眼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光芒闪了一下。
徐子敬相信自己没看错。
于是他向叶昔咧开一个笑容,虽然他知道那只能让自己看上去傻得透顶。
叶昔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说话。他匆匆从徐子敬身边走开,两个人仿佛擦肩而过,而事实上叶昔自己清楚,他在徐子敬冲着自己傻笑的时候弯了一下唇角。
而显然,这个事实让对方振奋不已。
叶昔觉得自己疯了,疯到看见徐子敬冲着自己傻笑竟还好心情地回复了一个微笑,疯到他真的准备,在那些随时准备抓住一个破绽便死死咬住直到给他定个什么罪名永远无法翻身的审核人员问到和徐子敬的关系时,承认那些。
那些他隐匿的感情,那些他可能不再有机会说出来的事实,那些不应该存在的,“私人情感”。
他的确是疯了,他疯了才会觉得,记忆里什么时候,有人在自己耳边下过一个关于原谅的命令。而那该死的,并不像之前无数冰天雪地里的梦境一样模糊。
它清楚得就好像他真的有了什么资格。
徐子敬就这么以一种不合时宜的,介于欣喜和平静之间的心情走进了那间会议室,标准军人步伐,立定,左转,然后敬礼。
“报告。……徐子敬奉命到来,请首长指示。”徐子敬身份挺尴尬,于是啥定语也没给自己加,倒是这一嗓子喊得中气十足,吼完了听见满屋子都是他的回声。
然后徐子敬便看见坐在最边上的宁刃一个眼刀狠狠戳过来,他只是平静地会是回去。
对面的会议桌后边坐了足足一排人,星星杠杠晃得人眼晕。情报部陈志先副部长和两个情报部高层参谋,零三大队长卫和平,中队长宁刃、简越,军区田参谋长外加两个机要人员。——三堂会审啊。
徐子敬标准跨立姿势,他沉默地等着对方发问,不去想这中间有多少暗流汹涌。
田参谋长清了清嗓子,道:“徐子敬同志,你知道今天请你到这来的目的吗?”徐子敬听出他便是刚才那个一直追问叶昔的人。
徐子敬立正,“报告,知道。”
——“战场抗命问责。”
大概是没想到徐子敬这么直接,那个参谋愣了一下。徐子敬看见坐在旁边的宁刃不加掩饰地弯起唇角。
田参谋长一脸严肃:“我希望对调查组的问题,你能如实回答。”
他还要说什么,另一个声音忽然j□j来:“日蚀行动执行过程中,在对执行人失去行动能力的情况处理后,你并没有服从宁中校的命令从战场撤离,而是选择返回现场,并和叶处长一起被俄方带走,我希望你能解释原因。”是卫和平。
徐子敬怔了一下。这问题问的倒是不偏不倚滴水不漏,可为什么是由零三的头子在一开始提出来?
然后看见田参谋那几个人黑下来的脸色,他心中明了。
——这问题是人家准备用来定罪的撒手锏吧。如今却被对手在谈话伊始提出来,失掉了先机。
徐子敬道:“在行动人出现变节或失去行动能力而威胁任务完成时,应由另一人形式处决权。”他的眼神扫过田参谋长微微好转的脸色,接着说:“在执行叶昔的命令后我应该随部队撤离,”
田参谋紧紧盯着徐子敬:“但你没有。”
徐子敬笑了一下,“田参谋长,请让我把话说完。”
“——前提是,已经没有挽回损失的可能。”
“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方僵了一下,提高了音量。
阵脚已经乱了啊。徐子敬接着道:“在当时的情况下,叶处长生命出于危险状况,俄军部队对ssLc发起攻击并没有接到有我方人员在内的情报,我们的特工很有可能得不到救治。”他停顿一下:“我被俘虏可以使叶昔得到对方的注意。”
男人慢慢加上一句:“我不能让战友冒那个风险,做无谓的牺牲,而不去争取。”
田参谋长冷哼了一声,“徐少校还真是符合那个‘可以托付的战友’的评价哪。”
徐子敬并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他想到就在刚才,叶昔在这件屋子里对自己的评价,轻轻呼出口气。
田参谋长今天显然不怎么顺利,他显得有些急躁:“那么,徐子敬我问你,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徐子敬沉默了一下,道:“报告,服从。”
田参谋长冷笑起来:“徐少校还知道自己的职责么?据我所知,你并没有服从来自当时你的直属上级的命令,那么请问,作为军人,你服从的优势什么?”
徐子敬看着他,然后慢慢开口:“参谋长同志,——我服从国家的利益。”
两秒钟的安静,然后是孤零零的掌声响起来,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分外突兀。——宁刃笑眯眯地坐在那儿,鼓掌鼓得挺欢。
卫和平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由着女人折腾,陈志先似乎在很努力地忍着笑意。
终于,女人自得其乐的掌声在持续了几秒之后停了下来,参谋长的脸色在掌声中涨成了猪肝色。
卫和平微微一笑,转向坐在左边一直没出声的陈志先道:“我部下的行动我不好评价,老陈?”
陈志先开口:“当然,在这方面我不得不承认,徐少校做得不错,——当然,在整个行动中他有不少失误,并且有战场抗命行为,但是——情报部感谢他保住了一个出色的特勤人员。如果叶昔同志牺牲,将是我们巨大的损失。”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徐子敬反倒有些惊讶——情报部的副部长什么时候倒向零三这边了?!
局势逆转。
也许他违抗宁刃的命令返回战场的确是个错误,可他不后悔。他只是想不到,那个人竟然会站在这里,为他的错误辩护。
也许这世界真的是这样,我们所坚信的,就是真理。
69只是不敢爱你
质询结束的时候徐子敬觉得这甚至有点儿不真实,他知道零三和情报部背后一定又有什么交易或者协定,这并不令人惊讶。他只是想着擦肩而过的时候,叶昔唇角的那一点弧度。
也许他可以期待些什么,徐子敬想。他从来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谨慎而不敢奢求。但战士终究无法畏缩不前。
从会议室出来楼道里没什么人,几个头头已经走了,挫败感让那个田参谋长在离开的时候很明显地心情不快,而零三和情报部两方倒是一片“老战友好久不见”的和乐气氛,陈志先和卫和平两个头儿愉快地决定大家一块出去吃个饭,带着几个机要人员和零三的两个队长离开了,似乎没人再关注他们刚刚的审查对象。只有宁刃在离开的时候对着他笑了一下。
徐子敬在空荡的走廊里站了几秒,似乎头一回为自己该去哪儿感到有些茫然。叶昔的办公室就在几步路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