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秋岑忽然很想为那位徐少校叹口气。
两个月前,在零三基地,那个看上去沉稳而坚定的军官笑着和她说,“是我心甘情愿。”
那个时候天气还热,部队风格的办公室里简洁干净,从窗口看出去就是零三的训练场,几个兵吊儿郎当地把作训帽别在肩章底下,晃晃悠悠地一遍一遍跑着越障。谁知道他们是这个国家利刃上,最锋利的那点儿钢。
温秋岑控制了自己的表情,尽管她感觉眼前的女人没有一处可以让她勉强产生一丁点好感。徐子敬和叶昔,也许包括她自己,都是这位志得意满野心勃勃的女中校向上一步的踏脚石。
宁刃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看着温秋岑掩饰得很不错的表情。有些时候高手总可以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滴水不漏,但眼睛从来都骗不了人。嗯,这位温副处长并不怎么喜欢她这个坐在叶昔位子上的人呢。
温秋岑看着宁刃沉默地抽烟,笑了笑,她站起身来:“宁队先忙吧,我先回去了。”
宁刃礼貌性地点点头,“温副处慢走。”她再一次摁灭烧到过滤嘴的烟蒂,看着温秋岑高挑修长的背影,样子若有所思。
军靴踩在小旅馆的楼梯上,竟然只带出细微的“咯吱”声,“熟睡”中的老板趴在吧台上,头也不抬。当然,也许他后脖子上小小的针孔也起到了一些推波助澜的作用。
走廊中灯光昏暗,一扇扇木头门投下被缩短的黑色影子。几个全身俄式战斗服的男人缓缓地靠近二楼尽头的房间。厚重的作战靴穿在他们脚上仿佛与生俱来,灵活而轻便。几个人一水儿的特种装备,突击步枪上加挂着各式各样的瞄器、发射装置,几乎看不出原貌。
领头的一个终于在走廊尽头停下来,那扇木头门背后似乎没有一丝动静象征着其他人的存在。
后面人分列木门的两侧,领队标准战术手语,倒数。三、二、一——
可怜的木头门被一脚踹开,只剩下一个生锈的轴还勉强将它和门框连在一起。而这支小队并没按照标准的教程扔进两个闪光弹或是催泪瓦斯,几个人无声地鱼贯而入,剩下两名队员把守着门口。
这是一场突袭。而对于同样专业的对手来说,烟雾或者闪光并不能起到震慑作用,相反,他们并不想在烟雾里搜索一个静谧而危险的对手。
屋子里没有人,衣柜里还放着衣服,桌上扔着玻璃酒瓶。而床下本应该落满灰尘的琴盒,此刻不见了踪迹。
“目标已经离开旅馆,重复,目标已经离开旅馆。”领头的人对着通话器说道。
徐子敬哼着歌转动车钥匙。汽车发动的声音盖过了子弹上膛。雅利金放在副驾座上,带着黑沉沉的光芒。
后面一辆越野车无声启动,滑出停车位。
男人漫不经心地瞟一眼后视镜,弯了弯唇角。
三小时前。
ssLc总部。叶昔站在落地窗前不知看着什么。外面天色阴沉,巨大的玻璃墙并不能给室内带来多少光线。男人穿着黑色西装的背影逆着光,挺拔修长,却感觉比天色还要阴沉。
列昂尼德站在门口看了两秒,然后走进来。“叶,有事么?”
叶昔转过身来,他扯扯唇角,“有个消息。”他转过来的时候西装上折出一点点褶皱,而男人的脸上平静无波。
列昂尼德挑挑眉毛,“哦”了一声。
叶昔冲着桌上的一只硬盘扬了扬下巴,他唇角的弧度像一个不怎么真诚的笑容。列昂尼德盯了他一眼,他在那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被背叛的怒火。就如同封闭在冰层下面的火焰,终于燃烧到透出那些细小的裂缝。
列昂尼德似乎并不急于看那个叶昔带来的消息。他倒了两杯威士忌出来,晃晃杯子里的酒,俄国人将一只酒杯递给叶昔。穿黑色西服的男人一只手cha进衣袋,抿了一口威士忌。他看上去悠闲自在。而列昂尼德晃动着酒杯里的冰块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叶昔的动作。
叶昔笑了笑。
——“如果你要卖了他,趁早。”
——“那你会利用我吗?”
——“不会。”
列昂尼德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硬盘接入电脑。里面没几个文件,列昂尼德饶有兴味地瞧了眼那些俄文注解上面中文写就的文件名。
档案的第一页很快弹出来。两秒之后照片空白的一栏慢慢地显示出来。徐子敬年轻时候的样子和现下差不了几分。叶昔端着酒杯,整个人几乎陷入那皮质的柔软的沙发里头。他低垂了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光线从窗户那里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块黑色的影子。
他似乎并不在意列昂尼德脸上表情的变化。叶昔神色淡淡。那个人在部队里呆了这么些年,倒也没怎么显老。可终究不一样了。那张照片上是年轻版的徐子敬,还带着年轻人的锐气和张扬,虽然已经在用他那足够高超的演技竭力掩饰。那个时候他眼睛里还没有那些用嘻嘻哈哈也无法掩盖的血火的沉淀。
他当然记得那个时候的样子。
那会儿他们都还年轻着。
列昂尼德看完了那几页档案。他抬起头来看叶昔:“叶,你的消息确定可信么?”
叶昔挑挑眉毛,有些漠不关心的不满:“你可以自己去考证。”
列昂尼德笑了:“我明白。”他停顿了一下,道:“你对徐子敬的事情怎么看?”男人的举动已经足够明确。
叶昔冷冷一笑,道:“他是c国特工,怎样处置是公司的自由。”
列昂尼德眨了下眼睛,他看上去并不算惊讶,却还是问道:“他毕竟——”
男人声音平淡,带着不容易听出来的怒意。“毕竟他骗过我这么长时间。”叶昔停顿两秒,然后冷笑着加上一句:“果真是好演技。”
列昂尼德点了点头:“叶,这并不是你的错。”
男人不置可否。他听着俄国人拿起桌上电话用俄语和那边说了两句什么,语调平淡轻松,而内容显然不那么无害。室内的光线愈加黯淡,而男人凝视着酒杯上凝结出的水珠,没有开灯的意思。
冰块慢慢融化,汇聚起来的水滴终于不堪重负地从玻璃酒杯上滑落下来,在红木的桌子上留下一圈水迹。
叶昔轻轻地呼出口气。
一场雪就要来了。
43徐少校的战斗
徐子敬并不喜欢这种天气。坏的天气状况在作战环境下往往预示着更多更大的伤亡。天气有点冷,车里的空调坏掉了。
男人吞吞地调整了一下后视镜,他看着后面一路尾随的越野。ssLc已经不再刻意隐瞒他们的态度,如今这样光明正大地闯入他住的地方,显然不打算再让他自由地呼吸这冰雪之国的空气了。可他现在还不打算就这么挂掉。
傍晚六点十五分。雪开始下起来。徐子敬开了雨刷,车速却并未减慢。后面的车子如影随形。他想了想,伸手在车上的收音机上戳了几下,歌声断断续续地飘出来,夹杂着无线电刺啦刺啦的杂音。小镇的街道上已经没什么车辆行人,寒冷的温度和恶劣的天气状况让人们更多地选择呆在屋子里的壁炉前面,听着唱片喝一杯热茶。
而他正在上演绝命大逃亡。男人似乎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他弯起唇角。
日蚀行动对于徐子敬来说只是个任务,和过往的许多次一样。而这任务中他的那一部分职责,大概就是在叶昔身份面临暴露的时候保证他的安全。同样意味着现在他只能靠他自己。
日蚀行动前期情报部已经获得了具体位置,ssLc在南部小镇设有秘密基地,存储有大批军火,以及重要的交易信息。半年前一枚核地雷被卖给了车臣叛军组织,而信息全部存储在保存于秘密基地的芯片里。而ssLc手里并不只有那一枚核地雷。想要这东西的,也不只车臣叛军一家。
天色暗沉,而路灯还没有开,男人车依旧开得飞快。两辆车一前一后慢慢地开出了镇子。徐子敬抽了抽嘴角。对方也是特种出身,战术和俄军相仿,却带着雇佣兵那类的野路子,不得不承认ssLc财大气粗考虑周全啊,自己养着专门的“清除者”。——男人竟还有闲心感慨下如今一门心思置他于死地的敌人。
甩是甩不掉了,男人打了个右转,车子驶入几近废弃的工厂区。
四下无人,后面的车子车窗摇下来,两支自动步枪从窗口伸出。一梭子子弹就打了过来。
徐子敬的车并不防弹,对方甫一开枪,车窗玻璃便被打了个稀碎。徐子敬压低身体几乎是所在驾驶位上,雅利金扔进衣兜,然后一脚踩下刹车。
两边车都开得飞快,黑灯瞎火中徐子敬的尾灯早被打碎。后面的车一边以高速行驶,一边向着前面的车开火。
刹车并没有令开得飞快的车子立刻停下,汽车依旧在向前冲,速度却在减慢,徐子敬一只手来开了车门,另一只手从后座上拽下那只sVd,然后一团身,从还在行驶的汽车中跳了出去。徐子敬整个人几乎被横着甩出去,摔在地上时整个人就地一滚,消了那股巨大的惯性,半自动狙击步枪还牢牢地被他护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