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前奏,比之前八层叠加在一起都要凶猛。
她即将面对的便是极高的“门槛”,若是跨不过去,恐怕第九层天罚都不必正式开启了。
朝辞无声下地,睡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赤足踏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走到窗前。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萧寂的冬夜连风都入眠,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她还清醒着。
朝辞那双永远对陆今微笑的双眼,在凝视黑暗深处的时候,换上了一副与生俱来的尖锐寒意和浓郁的黑。
即将进入最凶猛的门阙,雷霆万钧随时都有可能降下,只剩最后一魄,极其虚弱的她不知道能不能平安活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
若是真的死在这儿,今今该怎么办呢
朝辞沉下眼眸,放不下。
我还不能死。
来了。
朝辞屏住气息,扶着窗台的手有些发颤,她凝神想要用所有的妖力对抗天雷的时候,忽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朝辞心神一紧,迅速回眸。
“朝小姐……”
是陆今!
天罚已至!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陆今敲了一会儿门,没人来给她开门。
屋内一些压抑着的细碎声响要是换了别人肯定是听不见的,但是逃不过此刻陆今的耳朵。
“朝小姐,你,还好吗”陆今有些支撑不住,额头抵在门上,勉强克制着呼吸的频率,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太多的企图心。
她的的确确是在担心朝辞的安危。
朝辞浑身猛烈地颤抖着。
当万钧雷霆再一次刺穿她的肉身之时,即便做好了所有准备,这单薄的一魄也几乎在瞬间化为乌有。
剧痛根本不足以形容天罚的残酷,魂魄被毫不容情地撕裂千次,仿佛不断被凌迟。
“嗯……”
一声带着痛苦,极其微弱的声音闯入陆今的耳朵里。
这是朝辞的声音。
陆今一瞬间清醒过来。原本蔓延在后背的热意,在听到朝辞似乎陷入某种危险时,迅速变成了冷汗。
“朝小姐”陆今手压在门上,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能让我进去吗”
门内的朝辞正在忍受着极端的痛楚,已然无力支撑的身子伏在地上,理智在刹那间丧失,无法再维持人类的模样,现出了原形。
巨型猛兽弓起后背,背毛几乎顶在天花板上,毛发上红色的火轰然变黑。
它颤抖着,似乎在做最后的顽抗,也像是全然丧失理智之前的可怕的预警,警告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否则必定被撕成碎片。
“朝小姐!”
屋内的动静陌生而恐怖,陆今急了,不知道是不是朝辞又被敌人缠上,她手握着门把用力往下扳,可酒店的门没有房卡是开不了的。
用力扳了两下,门把都不为所动。听屋内的动静越来越大,陆今心急如焚,一道绿色的光竟从她的掌间冲了出来,一下子崩掉了门锁芯,“啪”地一声,门开了。
陆今又惊又喜,立即推门而入。
还未看清屋内的情景,突然一只猛兽蹿了出来,一爪将她摁在地上。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陆今在瞬间失去意识,当她在震荡中再次能视物时,发现她被一只体型庞大通体黑红的妖狐压得无法动弹。
妖狐锋利的兽爪刺破了她的脖子,扣住她的脸猛地向上推去,一双恐怕的兽眼之内燃着暴躁的黑火。
它对着陆今发狂般地嘶吼,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一瞬间让陆今失聪。
“唔……”
陆今被压制得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这是朝辞的原身!她知道,她曾经在幻境里无数次地见过这只大狐狸,只不过那时的大狐狸无论再凶猛,对她心爱的小兔子也极其温柔,能让那只兔子骑在它的脑袋上,上天入地地宠着。
可眼前这只凶兽,就像和主人走失了多年,又恢复了可怕的兽性,正被极痛苦的事情折磨着、哀嚎着,无法认清任何人,只想摧毁一切!
惊天的动响被傅渊颐布下的结界牢牢罩住,酒店其他层的人类客人和工作人员自然听不到,但还是吵醒了偃沨。
“什么事”小宿也一并惊醒了。
“你继续睡。”偃沨压了她脑袋一下,穿衣服速速出门,命令道,“待这儿别动。”
偃沨简单下了一个防护不让小宿出门,她往走廊拐弯尽头朝辞的房间走,还没走几步,就被一股巨大的能量冲了个正着。
偃沨毫无防备被结结实实地掀翻在地,一口血吐了出来,眼前一阵发黑。
是兽化的朝辞……这老狐狸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能量……她这是在用最后的气力对抗天罚。
兽化意味着此刻朝辞陷入了谁也不认的极端疯狂,之前能将小宿都伤得奄奄一息,若是此刻有人靠近,必定是死路一条。
即便是她和傅渊颐再度联手,恐怕也无法再将她压制回去。
偃沨双腿发软,勉强站了起来,却被泼天的妖气阻挡,无法再靠近。
完了。
偃沨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第70章
“唔——”
发疯的妖兽控制着陆今,利爪扣着她的嘴,让她连喊叫都喊不出声来。
妖兽猛地一甩尾巴,整扇窗户如同纸片一般被它瞬间扫倒,破碎的玻璃窗翻了出去,掉入深夜汹涌的大海里。
青渊赤火又一次变成黑色,房间里的温度骤升,所有的家具陈设都被黑色的火焰点燃,快速焚烧。
陆今自然明白自己此刻正身处危险之中,眼前的这只妖狐和幻境里她所熟悉的分明是同一只,却又完全不同。
虽然不明缘由,但它的确是在发狂,用陆今非常陌生的狂躁方式,无差别地摧毁一切。
陆今被那妖兽制在身下,拼命想要挣脱,但脆弱的人类身体根本无从对抗这只丧失了所有理智的野兽。
可即便在极度危机的时刻,她还是发现了一个细节。
这间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被青渊玄火这不死不休的邪火轻易点燃且迅速吞噬。
除了她本人。
此刻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类,甚至不比屋内的床铺桌椅坚固。目所能及的所有东西都被侵吞,而她在忍受极度的热感之外,竟没有真的被火包围。
头发、眼珠、肌肤……属于她最最细微末节脆弱的一切,完全没有一点儿受伤的痕迹。
难道是……
陆今透过兽爪的爪缝,对上了妖兽黑洞洞的眼。
那双眼狭长且被玄火遮蔽,眼角往空中扬着火焰之舌,一双耳朵更是两团灼人的火焰,野兽的尖牙在不住颤动的嘴唇之下死死咬合在一起。浑厚的,极具威胁性的声音从齿缝中不停地往外挤。
它恐怖、躁动,带着随时都有可能撕碎一切的愤怒。
任谁看到这么一只庞然怪物都会惊魂丧魄,抖若筛糠。
可是,陆今想,除了脖子上这一道之外,为什么她没有继续伤害我大狐狸只是将我扑倒,暴躁地用尾巴扫毁了玻璃墙,却没有对我下狠手。
陆今想起在幻境里的一幕。
老奴死后,朝辞独自生活了很长很长时间。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只懵懂的小妖狐,会难过、不解,更会害怕。
某日她从老奴的坟前回来,低着脑袋,心事重重。
她和老奴说了那么多话,老奴也没有应她一句。这让她不解的同时,也似乎对这世间之事体悟更多。
她已经初步看清了死亡的轮廓,感受到死亡那不可逆转的可怕力量。
这让年幼的她无助且害怕。
她的狐尾还短短的,颓丧的时候尾巴便会垂下来,动也不动。
陆今之前就发现了这个细节,即便背对着她没看见她的脸,也能从别的地方了解她的情绪。
陆今跟在她身后,看她萧瑟孤独的背影,心里非常难过,可她也明白朝辞是不可能感受到有人在陪着她。
“哎,小狐狸。”陆今看着粉色的天际,带着些哽咽的声音道,“为什么生在这么美的地方,命运却要让你痛苦地低着头。你本该骄傲地挺起胸膛,快乐地眺望远方。我多想你是一只最最幸福的小狐狸。”
那时候的陆今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
可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朝辞突然停下脚步,回眸。
陆今也停住了,她发现朝辞正在看向她。
这是她进入幻境之后,第一次和朝辞对视。
陆今被她瞧得心跳几乎都停止了,那双还未长成的小狐狸眼正凝视着她的方向,随后,什么也没说,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走。
她这是,看到我了还是没看到
陆今疑惑。
在往后漫长的幻境时光里,她确定了自己无法将任何情绪和声音传达给朝辞,当初那小小的疑问也一直藏在陆今的内心最深处。
陪伴着朝辞成长,她所有的小细节陆今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她会怎么捕猎怎么修行,对喜欢的东西什么表情,厌恶的东西如何疏远……
她的开心她的烦恼,她的忍耐她的温柔,她的悲伤她的爱,千万年的时光浓缩在陆今的眼底,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朝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