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这位父亲心目中,儿子是近乎冷漠的。在家里他叫他“父亲”,在公司叫他“总裁”,在家族会议上叫他“家主”,他们之间规矩分明,可是缺乏温情。
他会在人前礼仪周到,给足自己面子,可是单独相处时,他们之间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除了秦霁风,他从不跟哪个下属或仆人特别亲近。
可是这个微尘,让他特别重视,甚至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宠溺。
他的到来,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么?
他有些不安,也有些紧张。
希望,他派出去的人尽快给他回复,让他知道这少年的身世。
“你能懂得感恩,这很好,我把少爷交给你了,你要好好伺候他。只是,你才十五岁,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照顾别人?”水惊涛问得随意。
“我会的!”微尘答得急切,“我从小就会照顾自己,烧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干农活,我样样都会……”忽然想到什么,声音低下去,窘迫道,“只是我们山里穷,很多城里有的东西我们没有,我不会用……”
唯恐遭到嫌弃,他又立刻抬起头,郑重道:“可我会学的,我会学得很快!”
水惊涛不禁心头一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的感情那么真实,他怎么还能怀疑他?
唇边露出蔼然的笑容:“你什么东西不会?我教你。”
微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看着他:“老爷,您……?”
水惊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小家伙,当他露出孩子气的时候,真是可爱极了。
“嗯?不相信我会用么?”戏谑地笑,心情变得十分愉快。
“不,不是,我只是……”微尘局促地脸红了。
水惊涛哈哈大笑,一把拉住微尘的手:“来,我教你认识那些新式武器。”不由分说,拉着微尘走进自己房间。
微尘一抬头,挂在墙上的一张巨幅照片猛然跃入眼帘,强烈的视觉冲击令他一阵晕眩,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当心,平地还要摔跟头?”水惊涛一把拽住他,好笑地看他一眼,却发现他脸色苍白,睫毛带着一种近乎凄楚的脆弱,垂落下去。
那一瞬间,他竟觉得心口微微一疼,脱口问道:“微尘,你怎么了?”
微尘心头一震,怎么可以在他面前失态……抬起头,用手抚着额头,羞愧道:“对不起,老爷,今天跟少爷出去,喝了几杯酒,头还有些晕,刚才没撑住……”
水惊涛脸一沉,斥道:“胡闹!你小小年纪,喝什么酒!才刚从医院里出来,身子禁得住么!云川怎么教你的!”
心疼的语气多过于责备,那口吻,不像主人,倒像父亲。
爸爸,别的孩子都有父亲教导,而我没有。从小到大,只有妈妈和我相依为命。我以为您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照顾妈妈、保护妈妈。
直到她去世前,她才告诉我,我是有爸爸的,我还有位哥哥。我心里一直以来筑起的堤防瞬间崩塌了,原来,我那么渴望被爱。
来到水家,短短的时间内,我越来越看清自己。原来,我和妈妈一样多情。面对你们,我的心强硬不起来,相反,我沉沦了下去,无法自拔。
今天,您这样责备我,却让我觉得好温暖。可是,爸爸,这辈子,我永远只能在心里叫您爸爸了。在您面前,我永远只能做卑微的仆人,称您老爷……
所有的酸楚一起涌上来,微尘几乎呛出了眼泪。
“算了,你跟云川出去,必定是他同意了你才喝酒的。我不罚你,但是,下不为例。你还小,身体要紧。”水惊涛叮咛。
微尘应是,抬眼对上水惊涛的目光,心头又是一阵轻颤。
只是,他再也不敢去看墙上那张照片。那是一张结婚照,上面是水惊涛和他的夫人、水云川的母亲——夏水心。
一直到吃晚饭这段时间,水惊涛都在教微尘使用那些“新式武器”,他教得津津有味,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
至此,水惊涛完全相信,微尘来自一个闭塞的山村,因为他从没用过抽水马桶。他们那里仍然用旧式的木制马桶,还有露天粪坑。而那种豪华的冲浪式浴缸,他更是闻所未闻。
幸好,学校里还有电脑这种教学设备,微尘才知道如何用电脑。
晚餐是水惊涛父子和秦涵一起吃的,秦霁风与微尘站在边上服侍他们。秦涵见水惊涛脸上的表情相当愉悦,忍不住问了句:“老爷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水云川眼里也有好奇。
水惊涛回头看看微尘,笑吟吟地道:“刚才在教一个小家伙怎么用家里的东西,十分有趣。”
秦家父子面面相觑,不明白有趣的到底是微尘这个人,还是教的过程。
水云川却突然向微尘射去一道严厉的目光:“不会的事情不知道去请教秦管家或其他佣人么?怎么能去麻烦老爷?”
微尘莫名其妙挨了骂,心里一阵委屈,明明是老爷自己说要教我的啊,为什么又是我的错?
难道因为我跟老爷亲近,少爷生气了?
心蓦然被揪了一下,怎样可以改变他们父子之间这种僵局?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们父子还不能冰释前嫌?
受再多委屈又怎么样?只要能让他们父子和好、阖家幸福,我就满足了,妈妈在泉下,也会觉得欣慰的。
看着他们快乐,我,也就快乐了。
“云川!”水惊涛低喝,“别不分青红皂白责备微尘,是我主动说要教他的。”
水云川淡淡一笑:“谢谢父亲。不过,微尘是儿子的人,儿子自会调-教他,就不劳烦父亲了。”
水惊涛一口气噎住,脸色发青。
秦涵哭笑不得,这父子俩是怎么回事?为这种小事怄气,简直像孩子一样。
正想劝说几句,却见微尘走到水云川侧面,低头认错:“是我错了,下次再不敢打扰老爷,少爷您别生气。老爷是怕我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伺候不好少爷,才肯教我的。”
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恳求的笑容。
看到他这个笑容,水云川突然就没气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水惊涛。
水惊涛第一次从儿子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几乎有些惊喜。
两人脸上的线条全都变得柔和了。而秦涵父子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秦霁风赞许地看微尘一眼,突然想,这孩子会不会成为他们父子间的润滑剂?
当晚,微尘伺候水云川洗完澡,为他擦干身子、披上浴袍,再把那头又黑又亮的头发吹干,见他懒洋洋地窝进沙发,打开电视,便乖巧地问了声:“少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了,你去休息吧,明天早上六点钟叫醒我。我平时每天都是六点钟起床,花一刻钟穿衣洗漱,一个小时健身,然后一刻钟用餐,一刻钟到公司。我是父亲的助理,提前一刻钟进公司,做一些准备工作。”
微尘有些愣神,少爷生活得这么严谨,会不会很累?何况,听秦管家说,他还是工作狂。那么,他生活中的乐趣岂非很少?他会觉得枯燥寂寞么?
“怎么又发呆?你这脑袋瓜里整天在想什么?”水云川伸长手臂,敲敲他的头,“我可不要一个木头跟着我。”
微尘连忙回神,揉揉脑袋,歪了歪嘴角:“我只是觉得少爷很辛苦嘛。”
水云川一呆,这小子,这种表情,算是撒娇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夫人的忌日
“少爷,晚安。”微尘向水云川鞠了个躬,“我下去了。若是您还有什么吩咐,我随叫随到。”
“等等。”水云川叫住他。
“少爷还有事?”
“我忘了叫霁风帮你准备睡衣和拖鞋了,你到我衣柜里拿一件睡衣吧,左边最下面一格,还没穿过。拖鞋到鞋柜里拿一双,穿过的,不过我没脚气,你放心。”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戏谑的笑意,他慵懒散漫的语气像一根羽毛拂过微尘心坎,酥酥的、麻麻的。
微尘不由自主的脸红了,这样的少爷,没有白天的强势和压迫感,却让他有了局促不安的感觉。
对他这样好,事事想得周到,却偏偏要用戏弄的口气,让他感激,又让他羞窘。
“是,谢谢少爷。”已经学会不去违逆他,他再次躬了躬身,乖乖去拿睡衣和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