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风仰头靠在沙发上,睁眼望着复式别墅中巨大的玻璃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唐君哲没有注意到情人的异常,只是像往常一样走上前去,俯身亲吻情人的额头。他不是个浪漫细胞丰富的人,只是时至今日,在与他同居了一段时间过后,这样的举动已经变成了习惯,变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季凌风这次微微偏过了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BOSS的吻,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嗅到让人疑心的气味,有的只是男士古龙香水的味道,以及一股淡淡的烟味。
“抽烟了?”他问,话音刚落却又自顾自地摇头,“你不抽烟……以前身上的香水味好像也不那么重。”
唐君哲心下蓦然一紧,继而却选择若无其事地揉了揉季凌风的脑袋,笑道:“你要不喜欢我以后不弄了。”
季凌风神情有些恍惚,看着恋人的容颜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小事,他刚学会抽烟那会儿才上高三,抽得不猛,只是偶尔也犯瘾。那时他还住在季家,很少在外留宿,那时他还在意老爷子对自己的看法,并不敢正大光明地在家吸烟,所以偶尔烟瘾来了,就躲到卫生间里快速吸完一根,打开换气系统直至烟味散去才出去。而有时实在遮不住身上的味道了,就再喷些男士香水遮掩。
指甲几乎陷进肉里,要问的话也还是问不出口,毕竟他没有任何证据,他不愿发出或许会被当成无理取闹的质疑,他单纯希望是自己多心,又或者哪怕最坏的假设成立,他能向他坦白,能给他保证。
唐君哲敏感地察觉到了情人情绪中的异样,却又迟钝的没有下一步表示,只是问:“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他的拳握紧又松开,半晌,终于无力地说了句,“没事。”
有些话,不能问出口,有些话,不敢问出口。这临阵的怯弱只因为他还不知道,那个最坏的假设一旦成立,他该如何继续面对这个男人。
唐君哲搭在爱人肩上的手动了动,片刻过后却只是轻拍拍他,“没事就好。”
不知是否因为这一晚上季凌风的异常让他不安,接下来的几天里BOSS大人又成为了无可挑剔的好男人,很少晚归,时不时亲自下厨做饭,偶尔得空还跟他一起去接小团子放学。季凌风松了口气,他想大概真的是自己多疑了,A市的冬日气息已经彻底融化在今日的春风里,他也摘下厚厚的围巾,换上了轻便的春装。
然而那一天到来了,当夕阳落下地平线后,他经历了某种意义上的背叛,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再也避无可避。
周六那个惠风和畅的上午,季凌云突然来了通电话,约他出去走走,兄弟二人许久未见,季凌风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是好不容易才说服家里的小祖宗放他一人出去,还答应了团子晚饭前回来。
“哥。”少年斜倚在栏杆下,俊朗的面容上依旧挂着温雅的浅笑。
午时的日光强得耀眼,在将街上的景物照清晰的同时,又为之镀了层模糊视线的白色光晕。
而当季凌风一步步朝他走近时,当他仅仅因见他一面而感到喜悦时,季凌云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这个他心心念念的哥哥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离开了他,他没有挽留的余地,没有挽留的理由,只能放任他愈行愈远,放任他淡出自己的视线。
当初哥哥究竟是为什么离家出走?似乎只是因为父子二人一时的愤怒,一时的冲动,一时的置气言语,可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何况这也不是一时的矛盾,长达二十余年的细微裂痕终于不堪累积,引发了掷地有声的玉碎。
“怎么想起找我出来了?”
少年歪头一笑,“看哥哥说的,没事儿就不能出来聚聚?”
“你今年高三,六月份就要高考了吧,好好加油。”
季凌云笑着摇摇头,“我保送去了A大,爸本来想送我出国,可我舍不得走。爸为此还发了顿火呢,最后还是同意了,不过大概,我四年后还是要出国读MBA吧。”
他说得比较轻巧,可事实上季老爷子为此发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的火,他是一家之主,他试图以掌管集团的姿态来决定儿子一切,虽屡遭碰壁,却依旧态度坚决。
季人杰有着足够强硬的手段,而季凌云却没有像哥哥一样不顾一切的资本,所以当走投无路时他只能望着父亲说一句,“哥哥已经走了,你还想把我也送走吗?”
季人杰听罢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终于准备妥协,可依旧要拿出父亲的威严,砸碎一只杯子以示事情的终结。
季凌风不明白其中爆发过怎样的矛盾,闻言只是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虽然我比较赞同他的决定,但如果你自己愿意留下那就留下吧,反正最终都是要回国帮他管理企业的,A大不错。”
“嗯。”十八岁的少年笑着点头,“我前几天刚拿到驾照,带哥哥去兜兜风?”
季凌风笑了笑:“你倒真是能耐,高三不说,陪他出席的活动也不少吧,居然还有时间考驾照。”
“时间是挤出来的。”季凌云回头,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就像我如果想来看哥哥,怎么也挤得出时间。”
故意略去话语中意味不明的暧昧,他只见阳光投射在这个弟弟健壮的身躯上,照在他年轻的面容上,季凌风再次想起眼前的人不过一个刚刚成年的小伙,想起他一出生就背负着的他曾经羡慕的一切,竟也为之稍感心酸。
他们一道去兜了兜风,喝了口下午茶,一下午时间也就这样悄然滑过。待到落日时分,季凌风还是开口道:“五点了,我还有点事……”
季凌云则专心看着前方的道路,“没事,正好晚上我也有宴会要参加。”说到这,他忽然转头飞快地瞥了季凌风一眼,车速慢慢放缓,直至在路边停下。
“怎么停车了?”
季凌云的手依旧搭在方向盘上,有一瞬间的不忍,一瞬间的犹豫,他再次转头看了哥哥一眼,终于做了个决定。
“哥哥再陪我走会儿吧,宴会场所离这不远,送我过去的时间还有吧?”
“直接去——我是说,你就穿这身?”季凌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怎么看都是身休闲装扮。
“离晚宴开始还有时间,我可以去了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季凌风自然点头,何况他已经有十八年不曾尽到当哥哥的责任,此刻又如何在这种小事上拒绝弟弟的要求?
于是二人的影子一道投在了石子路上,被一点点落下的夕阳渐渐拉长。
就在这附近的晚宴场所,果然是威斯汀大酒店,季凌风仰头观望,他也曾经光顾这里,他也曾经放荡沉醉于那些奢华,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无所谓地笑笑,有舍才有得,如今该舍的他已经舍弃了,而他得到的,正是他想要的。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不满足?
季凌风笑着要与弟弟挥手道别,可下一刻,满足的笑意尚未褪去,便僵在脸上。
依旧是这样漫不经心的一瞥,依旧是这样小的概率,可命运就有着如此残酷的巧合,让他不经意间的一瞥变成造化弄人的闹剧。
从恢宏的大门外朝内看去,那人正缓缓从二楼扶梯上走下,他身侧有穿着白色礼服的佳人结伴,与他并肩而行,一路说笑。美人不知讲到了什么,唐君哲脚步一顿,就在这时她终于伸手,自然而然的挽住了他的胳膊,而当事人只是沉默片刻,没有退却,没有拒绝,沉默过后,复又迈开了脚步。
此刻他不能不看清,不能再逃避,不能不理会那人平日里的反常和今日携手佳人时自然而然的态度,不能不正视自己可笑的所谓直觉。他完全可以就此转身,完全可以视而不见,完全可以等到回家后再跟那人问个清楚明白,可他不会这么做,也同样不会给那人回避的余地。
他在弟弟惊讶的目光下朝酒店内前进,这一刻他终于想起,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说他不明事理也好,说他生性多疑也罢,他就是容不得这样的模棱两可,所以明知这是一条并不宽敞的道,他也依旧要走,他也不得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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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眼也足够认出了,虽然他不曾看清过女子的面容,却牢牢记住了她的侧影,置身于白色晚礼服下的女子,分明是那天与唐君哲共进晚餐的人。
前些日子的假想他一度不敢去证实,那人渐渐转好的行为让他不想再证实,他也怕自己出师无名,怕自己真的像个深闺怨妇一样将心中的疑虑变为无理取闹的纠缠。可现在他倒不怕了,他不再害怕噩梦成真,因为如此才能让自己接下去的质问名正言顺。
保安伸手客气地将他拦住,季凌风想,这大概给了他最后可以后退的机会,也是留给自己和他回旋的余地,可他不需要这样的机会,他转头向一旁的季凌云示意。
“哥,”季凌云走了上来,神色隐晦,诸多情绪在眼底乱作一团,他低头,问:“你要进去?”
“嗯。”
季凌云没再说什么,他缓缓拿出了请柬,出示给门口的保安。
离晚宴开始还有一个小时,除了来往的服务生,已经到的宾客还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