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他的声音低哑,像是即将干涸的河道一般,已经没有了润泽。他看着姬辞安静的样子,缓缓笑了出来,眼神有些浑浊,却柔和无比。
他声音徐缓地说道,“这些年,我看着你从不爱说话的那么小的孩子,变成了现在威严的祀灵师,我真的很开心。我希望你能好好的,这样我下去见你外婆和你妈妈的时候,你外婆啊,也不会骂我了。”
说着闭了闭眼睛,像是在调整呼吸,良久才接着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只有这么小,我当时就在想啊,这么小的孩子,是我白煜丞的外孙,可不能被别人欺负了去。
你长得很像你妈妈,眉眼都像,每次见你,我就像是见到了你妈妈小时候的样子。不过你妈妈小时候可淘气了,你的性子像你爸爸,很安静。
后来你被送到了姬家主宅,他们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见你。我担心你一个小孩子没爸没妈受欺负,去找姬家的家主姬展。但是啊,他说你是祀灵师,不能见外人。
再见你的时候,是在九庭。那时你站在水潭边,安静地在发呆,我走近了你都没有发现。你个子小小的,瘦瘦的,连表情都没有,也不会说话。我回去就掉了眼泪,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作为外公,没有尽到外公的责任。”说着停了下来,微微张开嘴巴吸着气。
姬辞看着无数的生气正在从他的身上消失,手紧紧地握成拳,指节泛白。
“我看着你一天一天长大,小小年纪就坐到了那个位子,却连怎么笑都不会。那时我常常晚上的时候都会梦见你妈妈和你外婆,她们都在责备我,说我没有照顾好你。”白老先生吸着气,声音更加低了,“但是我不但是一个人,我身后还有整个家族,我没办法,拿整个家族去冒险。”
这一次停顿了许久,白老先生才睁开眼,微微偏过头看着姬辞,声音低缓,却带着歉意与慈爱,“阿辞,我的外孙,你的一生只有三十年,你值得最好的,你应该是活地最快活的,不要去理会别人。你过得好,我,你外婆,你妈妈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枯瘦的手颤抖着抬起,想要去触碰一下姬辞,手伸在半空的时候,却缓缓垂了下去。
姬辞低着头,手心都被抠出血来。他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之力从白老先生的身上消失不见,最后,没有了气息。
姬辞盯着白老先生满是褶皱的手背,睁大眼睛,任由眼泪滴落到地板上,溅起无数水迹。他觉得很冷,像是有无数的寒气从四周不断地渗进自己的身体里,血肉里,骨骼里。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嘴唇渐渐发白。
白修打开门走了出去,宣布白老先生已经去世。门外一片安静,房内也是沉寂无比。
云深轻轻地走到姬辞的身边,也和他一样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将他陷入血肉的指甲一点一点扳开,轻轻吻了吻,随后将他整个人抱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拍抚着他的背。
姬辞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他的怀里,身体依然在不断地颤抖,渐渐的,有抽泣的声音在空气中蔓延,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姬辞一手抓着云深的衣服,声音沙哑,带着无措与伤悲,以及彷徨无助。他放任自己的眼泪不断地留下来,沾湿了云深的衣襟。他大声地哭泣,像是要将两世数十年所有的悲伤与压抑都哭出来一般。
记忆中的景象慢慢浮现在眼前,姬辞不断回忆起上一世子弹穿过云深的身体,满地鲜血的场景,自己死在祭台上时云深冲上来抱着自己的模样,还有姬幻死后全身被冰雪覆盖的样子,还有妈妈,还有爸爸……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真的有那么难吗?真的有那么难吗?真的……很难吗……
云深紧紧地抱着他,眼泪顺着脸颊也流了下来,他拍抚着姬辞,耳边是姬辞嚎啕的大哭,带着压抑与发泄,已经惶恐。现在他才知道,听见姬辞的哭声,他到底会有多难过,到底心会有多痛。
房门外的白修听着屋内传来的哭声,站在原地闭上了眼,有泪水从眼角溢出,又很快地消失。他的眼眶微红,眼泪却一直都没有流出来。
在他的身后,是老管家严肃庄重的声音,“依已故白煜丞先生的遗志,任命白修为下一代族长,主持白氏一族所有家族事务,并继承白煜丞先生所以私人遗产。”说完,便离开去主持杂务去了。白氏一族家主逝世,必定会引起各方的动作,还有遗体告别仪式也要着手筹备了。
白修看着面前没有离开的白家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都先离开这里吧,有什么事情会通知大家。”说完,便转身进了白老先生的房间。
开了门,白修便看见姬辞跪坐在地上,被云深抱在怀里,看不清楚表情。但是空气中弥漫着的悲戚的气息,以及断断续续的哭声,让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想要流下来。
白修走过去,很随意地坐到了两人的身边,声音轻柔,“爷爷一直都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说着顿了顿,带着微弱的笑意,“那时爷爷知道你去了云家,每次我从云家回来,他都会拉着我问你的事情。全都是你吃了些什么,睡了多久,笑了几次,说了几句话,都一件一件地问地清楚。”
说着淡淡笑起来,像是雪原上夜空中闪烁的星子,“那时候我还有些羡慕你,后来,爷爷告诉我说,他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两个人,一个是你的母亲,一个是你。
他看见在云深身边渐渐快乐起来的你,总是很开心。他说,你一辈子太短,来不及享受人世间的许多。但是云深让你知道了何为世间情爱,何为温暖安宁。爷爷一生就是一个文人,一身风骨,却又过于刚直。
这一生,爷爷他几乎问心无愧,但是他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
姬辞从云深的怀里探出头来,睫毛湿湿的,眼睛鼻子也发红,眼睛还有些肿。他抽泣着看着白修,双手紧紧抓着云深的衣服,像是最后的依赖一般。
“我们都希望你能够幸福快乐,阿辞,你值得最好的。”白修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目光专注地看着姬辞,像是冬日的阳光一般,温煦暖人。
姬辞他将自己缩在云深的怀里,神色带着一点恍然。他转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白老先生,声音沙哑地轻轻地喊了一句——外公。
==========================================
作者有话要说:【脑补小剧场】
迟迟:我能说,开始写第一句话的时候,作者君就受不了,扯了纸巾擦了一下眼泪吗?╮(╯▽╰)╭
深深:迟迟,作者君就在一边呢……-_-|||
迟迟:我能说写到脑补小剧场的上面一行字的时候,作者君面前已经有了一堆纸巾了吗?╮(╯▽╰)╭
深深:虽然那些纸巾都有十几张了但是迟迟我们不能随意拿来说啊-_-!
迟迟:我能说,作者君虐点真的太低了好吧?╮(╯▽╰)╭
深深:+1(⊙o⊙)!
迟迟:综上所述,作者君哭了,我哭了,深深哭了,阿修哭了,你哭没?╮(╯▽╰)╭
六十六、毕业
白老先生下葬的时日已经是七天之后了,他作为白家的家主,骨灰被葬在了白氏一族的陵园。
入葬那天,天气还很冷,天空有些阴沉,阵阵寒风像是要将人的骨骼冻裂一般。白老先生的葬礼简单庄重,没有礼乐,只有简单的入葬仪式。来参加葬礼的只有白氏一族族人与各家嫡系以及他生前好友,人人着黑白二色的衣服,气氛肃穆。
白修作为白家嫡系孙与新任家主,双手捧着金丝楠木的骨灰盒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穿着白色麻衣,面色苍白如纸。走在他身边的是同样一身白色麻衣的姬辞。
按照血缘与规矩,身为外姓孙的姬辞只能走送葬队伍的中间部分,但是因为他祀灵师的身份,没有人对他走在白修身边有什么异议。
他一身素白麻衣,头发用白玉发箍整齐地束起,表情清冷,冷漠的气息让无数想上前和他交谈的人都打消了念头。
原本纪瑚是不建议姬辞直接以祀灵师的身份参加送葬仪式的,但是姬辞坚持。他的想法很简单,外公生前没有听他叫一声外公,至少他入葬,他要去送送他。并且,白修年纪尚轻便继承了白家家主之位,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白老先生已经去了,没有人能够在背后支持他,帮扶他,所有的艰难都需要他自己独自面对。
所以这一趟姬辞必须去,也算是直接表达自己的态度——祀灵师对白氏一族新任家主白修的支持。
想来,这样的行为也能让白家想要篡权的人隐忍一段时间,让白修有时间去布置自己的势力。大家族中权力的争斗从来都少不了,姬辞没办法帮他更多,但是不管是从外公选定白修为继承人这方面,还是出于自己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姬辞都愿意出面帮扶他一把。
冬日的清晨寒风凛冽,姬辞看了看身边脚步坚定的白修,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