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人生没有秘密,旅途也会轻松很多吧?
可惜,这一世的他注定了要将很多秘密藏起来,他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他认识的人,他是重生回来的,他曾经做出很多改变,现在看到这一世的结局,他很高兴。
也许换了一个人会觉得姜笑川傻,那些踩线的事情何必去做?可只有设身处地,在姜笑川的位置上,才能够知道,要在那个位置上坐下来,并且做好,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力。踩线的事情几乎是必须做的,连城现在也想通了,事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不能完全责怪姜笑川。
因为,姜笑川是想当一个有政绩的好官。
至少,他是想着当一个好官。
他以美好的初衷做了一些党纪国法不容的事情,不管如何说,他的初衷是很好的,结局也是很好的,除了他自己。有关于姜笑川自己的结局,那是一个——不能说出口的遗憾和错误。
虽然,现在结局还没到来。
但是连城现在已经预料到了,他虽然年轻,可是办过的案不算少了,姜笑川的这种情况,大约也就是那样。
“如果到时候张小莉真的反口,不管中纪委别人是怎么想的,我会申请为你做无罪辩护,你毕竟是中纪委的一颗暗棋,在你的问题上,我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连城是个很有担当的人。
他这话一说出口,姜笑川却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双手之中,一身落寞。
光落在他弯曲的脊背上,显出了单薄的线条,这个时候天气已经转凉了,他只穿着单薄的毛衣,看上去也不像是穿着西服的时候那么严肃和不可接近了。
西服,是男人的武装。
连城忽然道:“去加件衣服吧。”
姜笑川抬头,然后摇头。
天气再冷,也没他的心冷。
他不得不用一种很残酷的语气,用一种很淡漠的心境,告诉连城他的猜测:“你如果向你的上级为我申请无罪辩护,甚至是出示我曾经签下的那些保密文件,得到的结果只会让你失望。连处长,不要做这些无用功,否则你会发现你所想象的很多东西都不是你印象中的那么干净。”
“我知道你是在说什么,可我若是告诉你,我明知道结果,却还是要去申请呢?”连城忽然微笑起来。
他到现在还没有问过姜笑川,那份档案的问题。
他现在不敢问,因为不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如果被人知道,档案还有极大的可能在姜笑川那里,也许他就是下一个钱启明。
而他当时亲眼目睹了钱启明的那一场“事故”,现在又怎能容许姜笑川在他的眼下出问题?
现在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也不敢离得太远。
北京那边他已经开始动用自己的人脉在查了,相信很快就会出结果。
现在麻烦的是,要怎样处理姜笑川的问题。
他说的是要去为姜笑川申请无罪辩护,可是那是在张小莉反口的情况下,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这样暴露自己的立场——他是完完全全站在姜笑川这一边的。
姜笑川闻言,低眼思索了片刻,又看向他,“你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连城端起茶,喝了一口,转移了话题,“姜市长,你要是再不说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拘留期就要到了。”
手指一圈一圈地转着手腕上的铜钱,姜笑川的表情是无比沉静的。“拘留期到了,我不就是可以出去了吗?”
“是啊,可以出去了,就像是戴旭一样。”连城一笑,“不过这让连某很有挫败感。”
他是指自己其实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吗?
可是——到了后来,连城几乎没有问任何实质性的问题,只是就那些老得掉渣疑点反复询问,就像是找不到话说一样。那个时候姜笑川就知道这其中藏着不一般的用意了。
审讯工作没有什么进展,能够指控姜笑川的证据也就是那么多,却还不足以置他于死地,可是又找不到新的证据,一切只能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结束,或者说中止。
根据连城刚刚说的那些话推测,连城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可是因为现在还无力解决,所以只能暂时放下。
最重要的,其实还是那一份档案。
只是连城至今都不敢问,事情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那一份档案还在姜笑川的手里。如果真的档案还在姜笑川的手里,那么交上来试探的那份档案一定就是伪造的,又会不会被发现呢?
一切都是未知的。
“我这一放出去,也许你们就再也没有机会抓我进来了。”这句话是个双关,姜笑川自己很清楚。一者是指他可能就这样逃脱法律的制裁,二者是指他可能轻飘飘地死在外面。
连城也听得懂,只是他用那种很平静和镇定的眼神看着他,“不会的。”
他说,不会的。
姜笑川是他挑中的棋子,他有义务保护这颗棋子的安危。
姜笑川没说话。
连城又道:“越青瓷从藏疆回来了。”
那边的事情结束了吗?
姜笑川一愣,连城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我听说你们交情不浅。”他只是给了他一个微笑,却再没有多说。
交情不浅。他跟越青瓷之间哪里有什么交情不浅的说法?
这一世,根本就是路人一样的角色。
“你该去办离开的手续了。”
连城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他拿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支,慢慢地点上了,看到姜笑川在看他,他勾起唇,笑得淡漠:“你觉得我这样的人,与烟不搭调吗?”
姜笑川唯一的一次看到他抽烟,是在钱启明爆炸案之后的现场,那个时候的连城,手上还沾着鲜血,指间夹着烟,任由烟灰坠地,那个场面,姜笑川至今还记得。
他的的确确认为,连城与烟是不搭调的。
可是在他的面前,此时此刻,连城轻轻地抽了一口,眼帘垂下来,声音很轻:“只有在特别的时刻,我才抽烟……”
那么此刻,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时刻吗?
姜笑川看着他良久,解下了自己腕上的那一枚铜钱,从桌上推了过去。“这枚母钱,留给连处长把玩吧。”
连城的眼光,落在那一枚铜钱上,停留片刻,然后落在姜笑川的脸上。
可惜姜笑川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他只是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连城开始想:他故意放水,让姜笑川走,是对是错?
75第七十五章 越青瓷归来
办好一切手续的姜笑川,摸着自己空空的手腕,走出这个逼仄压抑的地方,可是身体出去了,心还留在里面。
他知道自己逃不过,党纪国法的尊严不容践踏。
抬首,看天,依旧阴沉压抑。
被随行人员围着,送了出去,姜笑川忍不住转身回望那栋高楼之上,光滑的暗蓝色大玻璃,反射着昏暗的天光,有灰色的云朵从建筑物的顶端掠过,连城就站在某一层的落地窗前,也许手指间还夹着那支烟。
他无法猜测连城的表情,可是他知道,连城一定在看他留下的铜钱。
乾隆通宝的母钱。
当初连城对这枚钱爱不释手,还给他的时候却说:君子不夺人所爱。
他相信连城是个足够聪明的人,能够从这枚铜钱里发现什么。
出了这个地方,那些人都散去了,每个人的表情都过于淡漠,姜笑川也不介意,这些人不过都是不相关的陌生人。
他只是对出现在路口的一辆车感到很讶异而已。
连城说,越青瓷从藏疆回来了。
可是在姜笑川的记忆里,藏疆那边的动乱持续了很久,越青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
可是在那黑色轿车的车窗降下来的时候,他知道连城没有说谎。
越青瓷回来了。
他去地突然,回来也这样让他猝不及防。
越青瓷坐在车里,一张脸出现在车窗里,看上去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憔悴。在他疲惫的时候,伪装也就弱化,姜笑川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苍老和憔悴,历经了雨雪风霜,最后还是忍着伤痛追求着什么的执着。
如此年轻的越青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那一瞬,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捏住了,狠狠地。
他几乎难以抑制自己大口的喘息,看着越青瓷。
越青瓷揉着自己的眉心,似乎是想让自己振作精神,他见姜笑川有些异样,入秋了,他还穿着这样单薄的衣服,也就更觉得消瘦,他强压了自己脱口而出的关心,只是淡淡道:“笑川兄,上车吧。”
又是那种军队里的叫法,平日里他是带着笑意喊他的,带着几分随意,可是现在他脸上遂有笑,声音却是很沉重的。姜笑川听着“笑川兄”三个字,怎么听怎么别扭。
可他还是拉开了车门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