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向纪委写自检信澄清自己的一切,可是他现在觉得这个想法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
省内的腐败问题已经如此严重,在他当上省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整个蜀都省根本就是个烂摊子。
他倒是想递封自检信上去,可是如果那些接到他信的纪委的人是有问题的,那他递这封信上去简直就是找死。
谁知道容少白在市政府或者是省政府里有什么关系?他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一旦被人知道了自检信的存在,他整个人的安全都是不可知的。
很多时候,只能忍,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叫做连城的少年,过不了一月就要代表纪委下来视察工作了。
纪委这个工作,向来是最得罪人的,当年中纪委成立的时候,黄克诚曾经说:“不怕撤职,不怕离婚,不怕开除党籍,不怕坐牢杀头……”
可是后来也不知道是哪里看来的,大家都加上了两条,“不怕撕破脸,不怕死后没人送花圈”。
他上辈子遇到的负责他那个案子的中纪委副书记章青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几乎被他查的那些人搞到家破人亡,却还是在坚持。
现在考公务员的,没人愿意往纪委钻,再过几天政府的国考就要开始,不知道纪委那边会怎么办。
他摇了摇头,按下笔,将那纸揉作了一团扔进了抽屉里。
还是改天再写吧,现在还没想好呢。
纪委那边的情况一天摸不清楚,他就一天不敢写。很多东西只能装到自己的脑子里,却是不能让别人看到的。
陪着姜恩成吃过晚饭,他按下了年迈的父亲,自己围上了围腰去洗了碗,然后端了热水给自己的父亲洗脚,有时候这么朴实的事情,反而让他觉得心神安定。
第二天一大早姜笑川就出门了。
他穿得很是休闲,戴着白色的棒球帽,带着个小背包就坐车去了市射击馆。
姜恩成是越战老兵,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对武器枪械有所了解,姜笑川从小就受到自己父亲的熏陶,喜欢枪支。
尽管他后来学的是法律和金融,可是说到真正爱的,也的确是枪械。
射击馆目前还保有实弹射击,子弹是普通弹,他登记的时候选的是点四五,也就是勃朗宁手枪,过了登记处领了东西就被人领到室内靶场。
他推上子弹,感受着那金属壳的子弹在自己指尖留下的痕迹,脑子里忍不住地想起枪决现场的那一片蓝得发白的天空。
装好了弹,上膛,瞄准,浑身都肌肉都似乎为着子弹滑出弹道的那一刻而紧绷。
他戴着耳罩,却弃了眼镜,目光前所未有地犀利着。
同心圆的靶环上出现了一个黑点,七环。
准头似乎不好啊。
他苦笑了一声,手枪也是有后坐力的,虎口略微有些发麻,三天不练手生津,这话果然不假。
他站直了身体,远远地看着那靶子,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他戴着耳罩,能够减弱枪声的噪音,可是也减弱了自己的听觉。。
因而,他没有听到那皮鞋敲在地板上的声音,慢慢地向他靠近了。
实在没有想到,这一次见面这么快。
只不过是隔了一天,才想着这个人,便又看到了,这可以称作缘分吗?
今天的越青瓷,没有穿着军官服,只是普通的休闲装,似乎也跟姜笑川一样是来射击馆打靶玩两手的。
白T恤,套着很普通的浅蓝色外套,拉链却一直拉上领口,看上去很是夸张,他穿着米白的休闲裤,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军区里的少校官。
那眉眼因为这一身衣服,似乎也不是那么尖锐,整个人的轮廓也不是那么让人一看就觉得扎眼了。
人的气质,是能够随着场合的改变而改变的。
姜笑川的状态似乎不对劲。
打完一枪就上膛,尽管准头越来越好,已经进了九环,可是他给枪上膛的时候动作却是越来越用力,越青瓷甚至能够听到那金属碰撞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
哪儿有人这样对待枪支的?还是勃朗宁。
越青瓷有些看不下去,只觉得姜笑川纯粹是在发泄什么。
枪法很好,可是为人似乎又很会压抑很隐藏。
他忽然就界定出了姜笑川这人的属性。
姜笑川整个人都似乎是一根绷紧了的弦,嘴唇紧抿成直线,眉峰之间似乎还聚着隐约的煞气。
那手很稳,可是给枪上膛的时候,所用的力道却越来越重。
子弹过膛的时候,留给他的那种冷艳的触感……
他想起自己的死。
又是一枪出去,依旧是九环。
这是弹夹里最后一颗子弹了,他的手再次地按着枪的尾部,可是这一次还没来得及上膛,就被人按住了手。
他眉头骤然紧皱,眼底结着冰冷的煞气回望了过去,一见到是越青瓷,顿时有些发愣,他怎么在这儿?
然而越青瓷的眉头拧得比他还紧,见他眼底那冰冷的一片,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违和。他沉默着从姜笑川的手中拿过了那还没来得及上膛的枪。
姜笑川搞不懂他要做什么,摘下了自己的耳套。
干净利落地一伸手,那两手一错,上膛就结束了,只是“啪嗒”地清脆一声响,连其他杂音也听不到。
姜恩成告诉他,那是老兵条子才有的技术。
姜笑川看着他也没说话。
可是越青瓷上好了膛,却没把枪还给他,而是自己站在了原先姜笑川的那个位置上,摆好了姿势,双目紧盯着前方,嘴上却道:“姜市长您,枪法还不赖,只是这上膛的技术,实在是不够看。”
姜笑川张口就想要反驳,可就在他张开嘴的一瞬间,枪声骤起!
“砰!”
如此响亮,甚至在整个靶场都有着隐约的回荡,即便是专门制作过的消声墙也禁不住这样的巨响。消声并非是完全的。
十环。
很漂亮的枪法。
姜笑川看了许久,然后扭过头来看还拿着枪的越青瓷,“越少校的枪法,才是真的很厉害。我很佩服。”
越青瓷一笑,手指一勾,用食指挑着枪递还给他,“姜市长你别介意,我只是看不惯您折磨这好枪而已。”
于是姜笑川哑然失笑,他接了枪,看着越青瓷脸上这毫不掩饰的笑,忽然之间就觉得一切都是可以退倒重来的。这个时候的越青瓷,多像是一个温柔的大男孩?
只是因为看不惯他折磨这好枪而已。
多直率的话语?
他记忆里那个陈旧的越青瓷,原来也是有过这么坦诚的时候的。
☆、第七章 跳楼事件
越青瓷似乎是习惯来射击馆的,不过他似乎是约了人谈事情,很快就走了,姜笑川本来就不想同他接触过深,他走了他反而一身轻松。
出射击馆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姜笑川准备回家多陪陪姜恩成。
上了公交的时候他只觉得很平静,原来上一世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燃尽的爱恋,到了如今,竟然淡薄得连灰烬也不剩下。他的心很平静,就像是再也不会波动一样。
惊诧于自己的冷漠,也惊诧于自己的冷静。
姜笑川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境像是个老人了。
他坐在位置上,眼光放远落在车窗外快速滑过的景物上。
已经到了新社路,这里是成州比较繁华的商业街,平日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不过——容氏会所也在这附近。
车子到站,自然是有人要下车。
停下来的车窗外,景物就非常清晰了,商业街一向很热闹,到处都是人,可是今天却似乎有些不一样。
人们拥挤着,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可是都仰头看着商业街上面的高楼之上……
那栋楼,是容氏会所的……
姜笑川只觉得眼皮一跳,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趁着这里还有人下车立刻站起来也要下车。
下车之前,车里有几个人的聊天传入他耳中。
“估计那老头又是为了他儿子吧。”
“也可怜,容氏会所谁敢惹啊?我看这公道是找不回来的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这世道……”
现在这世道?
现在又是什么世道呢?
姜笑川也不明白。
他挤过这如滚水一般沸腾着的人群,耳边全是嘈杂的声音。曾经的中国,有很多讨不到工钱的民工喜欢站到高楼上来一场“跳楼秀”,这几年已经很少见了,只是如今再看到,姜笑川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甚至没有什么想法了。
他看到站在容氏会所副楼的天台上的老人,注意到他头上裹着的白纱布,一下就记起了这个人是谁——那天在信访办外面等着的那个老人。
他为什么会在容氏会所这边?
姜笑川仔细搜索着前世的记忆,忽然之间一件事就跳入了脑海之中,的确是曾经发生过一个老头要跳楼威胁容氏会所的事情发生,那个时候他没在意,因为是下属递上来的报告,也没仔细看,那个时候他跟容氏会所的牵扯不算浅,只是打电话让容少白搞定,后来似乎也是压下去了,也没人来上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