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大学老校区占地面积不算小,在全国的学校之中都是顶尖的,永远两个操场,一南一北,现在姜笑川就是在往南操走。
只不过他耳朵里忽然之间响起了很多人一起喊口号的声音,他忽然之间就明白了:“张校长,这是在军训吗?”
“对啊,新生军训,我们请了成州军区的的几个同志来帮我们训练新生,您也去看看?”
好个越青瓷,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姜笑川表情不变,本来议程里就有视察学校各方面的情况这一说,校长发出了邀请,他现在拒绝的话难免就是驳人的面子,而且也显得自己工作不尽责,所以眼下的情况是只能答应的。
于是一行人走向南操场。
成州的八九月太热,新生军训一般都是调整到次年三四月,所以气温不算是高,甚至风里还带着些许的凉意,军训也不算是很累。
场面穿着浅绿色衬衫和军绿色西裤的教官们身姿挺拔,还有几个武装部的也在场中。
成州军区,不是越青瓷在的地方是哪里?
姜笑川刚刚在场边站定,离他们这儿最近的那一个方阵就停了下来。
姜笑川是看着越青瓷走近的。
越青瓷穿着迷彩的军装,倒像是武装部的一员,他正了正帽子,腰上勒着腰带,小腿上还戴着绑腿,整个人看上去极其有精气神。那眼神中正平和,可是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惊心动魄了。
越青瓷来到姜笑川面前,“啪”地一声行了个军礼,然后喊道“姜副市长好。”
姜笑川早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也站直了身子“啪”一声立正之后一举手,来了个标准的军礼回给他。
旁观的人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拍照摄影的记者们早就停了下来,按照政府的规定,军区的一切资料都是保密的。所有军区人员的照片等等资料都是机密,在网上是查不到的,他们发布的照片等等都必须做相关的处理,还要接受上级部门的严格审查,严防出错。所以教官们的照片是绝对不能拍的。
越青瓷淡淡地看了姜笑川一眼,虽然人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姜笑川就是觉得他是在笑的。
到底是在笑什么?
姜笑川想起他早上说的“待会儿见”这句话。
越青瓷归队继续训练,走过去的时候姜笑川注意到他几乎每一步都是标准的七十五厘米。
成州军区的训练是很严格的,即便是越青瓷拥有显赫的家世,在军区那种地方也是不可能轻松的。现在是和平时期,人人都爱往政府和党委跑,军区这种地方相比之下就显得冷清,尽管军人的待遇还不错。
姜笑川扭过头去跟张校长说了些话,然后记者们就散开了,姜笑川站在操场边上看着越青瓷——他身为教官的时候,估计得被称为“魔鬼教官”吧?
“腿抬起来,没吃饭吗?”
越青瓷站在第一列第一个学生前面,手压了一下帽檐,另一手按住皮带,动作极其潇洒,眼神却是斜着的,看上去带着几分戏谑,那学生窘迫,连忙调整。
姜笑川看得发笑,越青瓷实在太严格了,他一个前途无量的少校官跟这些学生较什么劲儿啊?他是觉得军区太无聊了才来成州大学当教官的吗?
他早就知道自己今天要来成州大学,这算是——守株待兔吗?
脑子里念头一晃,他忽然想起——他的行程一向是保密的,一般来说只有他自己跟相关的部门知道,越青瓷是通过什么手段知道的?
☆、第十四章 虚伪
姜笑川也曾经是个大学生,经历过军训。领导来了,大家的训练就认真一些,现在姜笑川自己就是领导,也明白学校玩的这些把戏。
以前都是军区的领导来视察,有时候也发生一些黑暗的事情,比如某些军官领导之类的会让漂亮的女学生给电话号码,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想而知。
姜笑川了解这些,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现在也不知道越青瓷这里是什么状况,自然更不能说什么了。军政表面上还是分家的,他是没资格去说成州军区的事情的。
越青瓷在那儿忙着训练,姜笑川就在旁边看,也不出声,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他看着这个时候的越青瓷,脸上不带笑地说着很冷的笑话,让那些学员笑了,自己却站在一边跟着笑,不过姜笑川其实看得出来,越青瓷的眼底并没有笑意。他不想笑,或者说不习惯笑。
越青瓷从来是个比较严肃的人,或者说是被自己的家族逼得严肃了。
有的时候责任太重不是什么好事。
一声哨响,全场休息,越青瓷安排好了参加军训的学生就走了过来,看到姜笑川十分正常自然地坐在场地边上,抬眼一扫周围,发现学校的领导都去其他地方视察了,便觉得有趣起来:“姜市长这回是真的接地气了。”
他的意思是以前他都不接地气的吗?
姜笑川没在意,虽然很多人说在政治场上,说话是一门艺术,更是一门技术,一句话就能够判断一个人的政治立场,所以说话要特别注意,可是现在就越青瓷跟姜笑川两个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他摇了摇头,“学校太大,走累了。”
直白的姜笑川。
越青瓷愣了一下,竟然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他手指上缠着金黄色的丝带,指头下面挂着一个金色的口哨,大概刚刚就是他在发令让他们休息。
姜笑川的视线在那金哨子上停留了一会儿,时间很短,可是观察力惊人的越青瓷却看见了。
“口哨而已,不过军队里的口哨是不能乱吹的。”越青瓷食指勾着那口哨的黄带子,让那口哨像是个铃铛一样在半空中晃荡,阳光下,那口哨反射着金色的光芒,看上去很是不凡。
“这口哨跟那些教官的好想不一样。”姜笑川细细想起来,竟然不记得越青瓷有过这样一个口哨,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舒服。按理说,越青瓷的事情他都了解得很清楚了——现在这口哨,到底是因为越青瓷瞒着他他才不知道,还是因为他其实不怎么关心越青瓷才不知道的呢?
他问了,越青瓷手指一顿,停了一下,笑容很淡,“进军区的时候旅里操练赢的。”
姜笑川没问了,也不打算再说话了。
可是越青瓷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那金哨子,眼睛看着前面那些活跃的参加军训的学员,暗暗地将他们的训练量提了三成之后才问道:“姜市长您喜欢射击吗?”
“喜欢吗?大概算是吧,因为我父亲是原来参加越南战争的老兵,家里有这个传统。再说了,男人,谁不爱枪?”姜笑川答得很坦然,可是已经决定以后少去射击馆了,他要杜绝一切跟越青瓷碰面的机会。
“听说明天或者是后天,中央那边的直属纪委会派人下来视察,姜市长您那边的事情似乎有点棘手。”越青瓷将那金色的口哨揣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然后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用手顺了顺自己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越青瓷的确是很俊美的,难怪那边的女生都拿着手机偷偷地拍他呢。
姜笑川在越青瓷回视他之前回过眼,避开他的眼神,神情似乎是波澜不惊。他其实没有想到越青瓷会说这个问题,可是他转而就想到了薛延说的那些话。军部的人也是参与了容氏会所那件神秘的事情的。莫非越青瓷知道些什么?也许,他只是随口一说呢?
姜笑川拿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比较中庸地回答:“好好坏坏不都是那样吗?”
“姜市长您倒是看得很开。”越青瓷笑,“我总觉得能够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您不应该是这么迟钝的人,难道真的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抱歉,我这人其实本来就很迟钝。”很明显的拒绝的意思,姜笑川实在不想跟他再扯上什么关系,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世上只有情之一字最为伤人,他姜笑川已经被他伤透了。
就算此刻的越青瓷不是前世的那个越青瓷,可是以后他会变的。
他还记得一开始的那个越青瓷,正所谓风华正茂,他的每个眼神都能吸引他,他聪明,睿智,懂得进退,他内心有反叛,虽然也玩弄手段,可是姜笑川知道他是个有度的人。那个时候,他总是觉得不管官场上怎样黑暗,越青瓷只是游走在黑色的边缘,却从未被染黑。每当他疲惫的时候,坐在他身边,总能够平静下来休息,充满了电,又有勇气去面对整个残酷的世界。
姜笑川仰起头,他重生之后就特别喜欢看天,看那片有时候浅蓝,有时候深蓝的天空……“而且我觉得,越少校您不是什么迟钝的人,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的。”
越青瓷狭长的眼,眼帘微微下垂,唇边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消下,手里端着军帽,沉默了片刻,才道:“姜笑川,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我的确很虚伪。”姜笑川不反驳,他知道越青瓷的习惯,总是会在最平静的时候说出最惊心动魄的话来,这大约只是一个开始。
虚伪,他的确是虚伪。上辈子,那才是虚伪透了,一边告诉自己心底还有正义,一边去干着权钱交易这种恶心的事情,有时候他都觉得熬不下去了,那样的日子其实很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