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涛哥到医务室看过杜九一次。他是极其少数在监狱里拥有特权的人,不用参与劳役,并且大部分区域都能来去自如。这并不稀奇,每个群体总有些人与众不同,或者占尽优势,或者处于劣势。
“他死得了吗?”涛哥问。
狱医正往自己手上涂抹指甲油,头也不抬地说:“谁知道,听天由命吧。”
涛哥默默打量昏睡在病床上的杜九,瘦不拉几的身板,惨白的脸色,脑门裹着纱布,了无生气的模样。对于杜九差点被逼死一事,他没有什么想法,在这里囚犯自杀的事件偶有发生,见怪不怪。
“宝贝儿,看紧点,最好别让他死了。”涛哥在女医生丰腴屁股上捏了一把。
等他走了好一阵,医生才开口抱怨:“真是,每次都非得留下一口气,这不给人添麻烦么?”
她端起瓷杯走出医务室,小心翼翼避免碰到了艳红的指甲,冲好咖啡以后,回到医务室就愣住了。杜九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两人的视线对上了,约莫十秒过后,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倒回床上。
女医生端杯子的手开始颤抖,她揉揉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
刚刚和自己对视的人……真的是杜九吗?
不可能吧?那种犀利明亮洞穿人心,让她感觉自己像被一匹饿狼盯住的眼神,难道只是错觉?
女医生啃着指甲想,是错觉,肯定是错觉,也许杜九压根没醒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凭空臆想。
“也许是我太累了……”医生喃喃地说,抿了一口苦涩的黑咖啡。
第二章:锐变
让艾丽这辈子最懊悔的事,不是修读了医科,不是被组织调到监狱里来,而是,不该弄醒杜九。
此时,这个男人正用手术钳抵在艾丽脖子上,眼睛眨也不眨。
他感觉到自己的很虚弱,身体有多处损伤,喉咙疼痛干涩,发晕乏力,应该是贫血的症状。他初步断定自己没有生命危险后,把目光放在了医务室里,环顾四周,找到出口的位置。
在他的概念里,不会问“这是哪”或者“你是谁”之类的傻话,确定了对方构不成威胁后,第一个问题是:“有水和食物吗?”
男人问了个简短明确的问题,艾丽却从中察觉到了杀气,只要自己撒谎,男人也许会用手术钳在她脖子上划道口子,并且毫不迟疑。
“有……书桌的抽屉里有饼干……”
艾丽在男人的监视下走近了书桌,拉开抽屉,里面有五颜六色的包装袋,放满了各类零食。艾丽一直因为男人锐利的视线而感到头皮发麻,没有注意到,当男人看见抽屉里的零食后,微微眯了下眼睛。
这女人难道是贵族?男人边打量她边猜测,丰满的身材,健康的脸色,干净的衣裳,以及眼前这堆足够他维持三天的零食,种种迹象表明她肯定不是贱民。
男人向来对自己的判断和眼光很有信心,为了存活下去,敏锐的观察力是不可缺少的,但当他看清了威化饼干上的保质期时,整个人傻眼了。
男人沙哑的声音隐隐不稳:“告诉我现在的日期。”
“二零一五年九月三十号。”艾丽看着男人凝重的神情,不自觉地加了一句:“下午三点二十六分……”
男人的超强适应能力,以及多年磨练的坚定意志,让他不至于惊慌失措。
虽然他从来就不相信奇迹这个词,不,应该这么说,他所处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奇迹。
所以男人很冷静的收集信息,分析情况,忍着伤痛把医务室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终于得出结论,时空出错了,他被转换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莫名其妙的,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体。
二零一五年,距离审判日降临,还剩下三十七年。
“九五二九?”见男人没回应,艾丽微微加大了音量:“杜九?你可以先把钳子放下吗?”
男人虽然明白了自身的处境,但需要完完全全接受事实,还需要一点时间或者更有力的证据。他想了一下,扬起下巴说:“去,把窗户打开。”
艾丽莫名其妙,但却不敢抗拒他的命令。明明对方只是个单薄苍白的男子,并且受了严重的伤,可是整个人已脱胎换骨似的,眼底有着灼灼的亮光。艾丽甚至能感觉出来,这种亮光是不可伪装的,因为它发自灵魂。
窗扇被推开了,微风卷着阳光一起涌进了医务室里。
男人仰起脸,放低了持刀的手,呆呆望着窗外的天空,蔚蓝的天空。
原来天空也可以是蓝色的,纯净无瑕,没有灰色的阴霾,没有积聚的废气,没有挥散不去的悬浮粒子,这样的天空美丽得如梦似幻……
这一刻,男人终于相信,自己活在了二零一五年。
接下来,男人在医疗所里留宿了三天,连日来基本他都在睡觉,或者静静望着窗外。看上去安静而无害,但艾丽知道男人时刻保持着警惕性,每次只要她走进医务室,男人立刻就会有所察觉。
因为男人始终没有对她做出实质性的伤害,艾丽的防备心也在逐渐放宽,男人似乎善于隐藏自己的气息,大多数时间里,存在感相当薄弱。但也会有例外的时候,比如吃饭时。
男人会风卷残云般把餐点消灭掉 ,连餐盘里菜汁都舔个干净,然后,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艾丽。每当这时,强烈的压迫感让艾丽食不下咽,非常自觉的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
艾丽丧气地想,难道自己傲人的三围尺寸,在男人眼里还及不上米饭吗?
“我的名字叫杜九?”
当男人问出这个句话时,艾丽敢肯定,他失忆了,或者是有多重人格。
“你还有其他的名字吗?”艾丽试探他。
“这名字不错……”男人所有所思地说,不好的这副瘦弱的身体,以及,身体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总是不断的在提醒他,之前经历过什么事。
每每牵动了身下的伤口,男人都想骂一个字,靠!
“哈喽,宝贝儿,有没有想我呢?”涛哥骤然推门而入。
艾丽白他一眼,哼了声:“大老远就闻到了你的骚味,怎么又跑我这儿来了?”
“宝贝儿,当然是来接我的狱友回去呀。”
涛哥和艾丽打情骂俏,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杜九那,却不知道,从他进门开始,这个男人就完美的把自己的气息压到了最低。男人一旦感应到有陌生人出现,每块肌肉都会紧绷起来,习惯性的处于备战状态。
“不行,他的伤还没有好呢,需要再多治疗几天。”
艾丽一口拒绝,反倒让涛哥有点惊讶。这女人,从来只会抱怨监狱环境枯燥,什么时候管过囚犯死活了?
“是吗?那让我看看还有哪里没好。”涛哥说罢,走上去抓杜九的胳膊。
就在涛哥的指尖碰到杜九的前一秒,对方从病床上翻身落地,利落地后退到墙根,整套动作眨眼间完成。涛哥先是愣了,然后,口中发出了凄厉的嚎叫,他捂住自己半边脸,血渐渐从指缝渗了出来。
原来杜九避开他的触碰时,还趁机发动了攻击,把手术钳戳进了涛哥的左眼里。精准的判断力,一气呵成动作,以及蓄势待发的锐气,完全不再是从前的杜九。
“天啊!”艾丽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查看涛哥的伤势,然后对男人使了个眼色,动了动嫣红嘴唇。
这个女人让自己快走?男人看了眼在地上打滚的涛哥,决定照她的话去做。
他掉头跨出医务室,身后不断传来涛哥的咒骂声:“操你妈的!杜九!你给老子等着!”
男人完全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如果换做自己原本的身体,手术钳应该穿透了这人的脑颅才对。男人冷笑了下,没有被一招毙命,算那家伙命大。
从医务室出来后是像隧道般的走廊,视野幽暗,每隔好几米才有一盏发黄的灯泡。男人不喜欢这种环境,让他想起了脏脏的下水道,他曾在排水管里呆过一段颇长的时间。
“九五二九,站住!”走廊传来狱警的吆喝声。
男人停住脚步,确定了他是在叫自己后,静静等待下文。
“你要去哪里?脑子撞傻了路都不记得了?”狱警用警棍敲打铁栏,不耐地催促:“这边。”
男人大概猜出了这是什么地方,默不作声地跟在狱警身后,当生命没有受到威胁时,没必要急着逃走。他们穿过铁栏便看到了一间间分隔的囚室,狱警把男人带到了最末,也是最潮湿和最阴暗的那间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