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痛失小孙子一整天都没吃下饭,他坐在椅子上默默的望着小小的棺材,听着和尚们的诵经声,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二儿子钺之身上,这一天儿子都没讲话,眼圈发黑,眼神涣散的盯着地面发呆。
站在灵前流眼泪的儿媳妇就好像掉了魂儿一般,眼窝都凹了下去,看起来更加凄惨可怜,但没人会责怪叶岚的,孙子的丧命纯属偶然。陪在儿媳身边的妻子和姨太太仙娥也伤心欲绝,但她们的眼泪似乎流干了,只是哀伤的陪着二媳妇。
大儿媳则蹲在火盆旁帮孩子烧纸,还准备了很多纸做的玩具,食物,希望小孩子在阴间不寂寞,不孤独,依然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
楼上的沈剑华滋味也不好受,女儿坐在他身边抱着玩具娃娃,有些无知的说道:“爸爸,我饿了。”
“等你妈上来的,家里人都在给浩海办丧事,忍忍吧。”他苦恼的叹了口气,虽然现在自己的状况有所好转,但要担负起创宗接代的责任依然是不可能的,现在弟弟的心情一定很糟糕,可他却帮不上任何的忙。
“哦,好的。”她的饿得肚子“咕咕”叫,但没人做饭,她也只好忍着了,为什么堂弟会突然就死掉了呢,六岁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丧子之痛向谁倾诉
七天法事做完之后,沈家人才逐渐从伤痛中恢复过来,但就在头七过后的第一天,在家里干了十来年的郑妈就把二少奶奶叫到了花园里,犹犹豫豫的说道:“二少奶奶,我有话想跟您讲。”她把话憋在心里很久了,再不说会对不起天地良心的。
“您说吧。”叶岚温和的说,这几天睡不好,吃不好,她还在惦着死去的孩子,可逝者已逝,就算她再痛苦儿子也没办法再活过来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再怀个孩子,可是丈夫似乎没有这个心情,每天都在书房呆到很晚才回来睡觉。
郑妈搓搓粗糙的手,低声道:“小少爷出事的那天,我刚好在打扫书房,我看到蓉芮从二少爷的房间出来,后来我就没在意,我以为她帮着您看孩子呢…结果就出事了。”她也在怀疑,小少爷的死是不是和那姑娘有关,但蓉芮为啥要害死小少爷,这道理说不通哦。
叶岚愣住了,她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场景,那就是蓉芮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儿子,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那个女人讨厌自己,甚至从不和自己说话,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也觉得蓉芮没必要杀死她的儿子,这不合情理,但这话她不得不和丈夫讲出来。
叶岚和郑妈谈完话之后,就来到了书房,推开门对丈夫说:“钺之,我有话要和你讲。”
他正垂着头看《水浒》,听到妻子进来就微微的点了点头,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僵直的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
她关好门,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不带任何怀疑的说道:“浩海出事的时候,郑妈看到蓉芮进了咱们的房间,她只跟我偷偷的讲了。”
沈钺之垂下眼眸,沉默着不说话,但他的内心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你去问问嫂子,蓉芮住在哪里,我要当面问清楚。”她十分激动的说道,儿子夭折之后,丈夫显得更加冷漠了,她心里自然会有抱怨的,而且她还意识到钺之的心里其实藏着另一个人,所以他们的关系才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的。
他放下书,用沙哑的声音答道:“蓉芮不会做这种事的,她虽然性格孤僻,但还是个孩子,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并没说是她干的,但是我要问清楚!”她捏着膝盖喊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和丈夫面对面的争吵。
沈钺之看到她颤抖着肩膀神情憔悴的样子,就尽量平和的说:“她刚到上海,等联系上她,通个电话就知道了。”他心里也乱的很,他早已察觉蓉芮对自己的感情,若是由爱生恨倒也不无可能,但那姑娘再怎么说也是大嫂的亲妹子,他无法相信,也不愿去相信。他觉得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是不可能如此歹毒邪恶的,就算他这么个老爷们也没办法下手去残害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婴儿。
叶岚却不答应,执拗的重申:“不行,我非要和她面对面问清楚。”她眼里充满了怒火,心中却已认定了蓉芮就是害死儿子的凶手,积蓄在心中的不满和怒火马上就要爆发了。
看到妻子如此坚决,他只得又劝道:“你先好好休息,把身体调养好再说。”叶岚之前已经昏厥过一次了,若是再出差池岳父岳母也会埋怨自己的。
她被孩子夭折的事折磨得歇斯底里了,因为她心底里明白,孩子窒息而死和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她焦虑不安,不断的自责,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你不能护着外人,蓉芮根本就是讨厌我,所以才对咱们的儿子下毒手的。”她用尖锐的声音高喊,就连在走廊里的红霞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沈钺之微皱眉头,望着失去理智的妻子,他除了安慰又能做些什么?
“叶岚,别再想这件事了回去休息吧。”他起身来到她跟前,扶住了她的肩膀,妻子靠在他身上悲痛欲绝的掉下了眼泪,抽噎着说道:“为什么要让我的儿子死掉,为什么?”叶岚很明白,只有为沈家生下继承人,她和丈夫的关系才能真正的稳定下来,在此之前她在这个家里就和“客人”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被“扫地出门”的。但丈夫显然并不喜欢她,对她并不热情,只是默默的在做应该做的事,每次她凝视他之时,丈夫总是巧妙的回避着,她是个敏感的女人心里怎会不明白?
傍晚,妻子终于安静的睡着了,他阴沉着脸的来到客厅,心情无比烦闷,今天爹妈,大妈都去寺庙烧香吃斋了,要明天才能回来,家里冷冷清清的。
他在沙发上呆坐了很久,才拿起了电话,拨通了长途号码,过了很久他才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于是有些激动的说道:“福来,我就知道你在家。”
佟福来刚从军校回来,今天是星期五,明后天都休息,他刚把儿子哄睡了,想坐下来复习一下这周讲的课程,结果奶妈就说有电话找自己。
他抱着听筒坐了下了,柔声说道:“我星期五下午会回家的,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他觉得钺之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和自己说,否则写信也可以的。
沈钺之苦涩的笑了笑,靠在沙发上说:“我家里出了事所以很想听听你的声音,让你安慰我。”
福来立刻追问:“出什么事了?”
“我儿子夭折了。”他觉得只有福来才能安慰自己,抚慰他内心的伤口,他真的很想抱着对方,感受福来的体温和那股淡淡的乳香。
憨直的人怔住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可是钺之和妻子的第一个孩子,寄托着沈家上下的期望,他思忖了好久才温柔的说道:“我知道说什么都没办法让你不难过但是以后还会有的,你要多安抚嫂子,别让她太伤心了。”
沈中尉捋捋刘海,闭着眼睛说:“她刚睡下,情绪有点儿激动,她觉得儿子是被人害死的,还要去上海找人家对峙。”
他叹了口气:“可能是嫂子受了太大的刺激,让她多休息,带她出去散散心吧。”奉军已经准备接受南京政府,让中国实现统一了,原本他还为沈钺之担心,怕对方会被迫上战场,但现在好了,他们再也用不着针锋相对了。
“现在家里乱成一团,我们暂时没心思可我真的很想见你!”钺之压低了声音说道,但这都是他不切实际的臆想罢了,远在南京的福来怎么可能马上同自己见面呢?他果然是疯了!
福来并没有说拒绝的话,但他们见面毕竟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压低了声音说道:“等暑假倒是可能。”但也不过是一个月的假期而已,而且他怎么可能跑到奉天去和对方见面呢,那样他的立场不是又动摇了么?
倒是沈钺之抓到了话瓣:“我去南京找你好了,刚好我在休假,你们军校也该放假了吧?”他心情烦躁,出去走走也有好处。
这可怎么好?佟福来慌了神,他真是多嘴,可拒绝对方也要找个理由吧。
“我可能会跟着我爹去办事,没时间陪你游玩。”他说的是真话,而且一旦有闲工夫,他还要陪着儿子和母亲。
“没关系,你晚上总有时间的,白天我自己出去闲逛好了,南京可是个好地方。”他兴奋的说,而且叶岚非要去上海找蓉芮面谈,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拒绝妻子的这个要求的。
佟福来只得叹了口气,勉强答应了:“好吧我们下星期开始放假,你来的时候打电话,发电报都可以,我去火车站接你。”
“不用了,我们得先去趟上海,我妻子要找嫂子的妹妹面谈,我儿子出事的时候,有人看到她在我们房间,结果叶岚就神经过敏了。”说到这儿,他就开始头疼了,虽然他不太了解蓉芮,但他却很了解大嫂,她是个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善良之人,即便是蓉芮很怪癖,不合群,身为亲妹妹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听到这句话,福来很吃惊:“嫂子是因为伤心难过,想得太多了。”看来孩子的死对那个女人的打击太大,换做是他恐怕也会崩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