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儿,就过去搬了个凳子给他,柔声道:“你不会自己找个椅子坐啊?”
“我看你们都挺忙的,就别跟着添乱了。”他坐了下来,但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等会儿出去找点吃的吧,刚才看到马路边儿有卖馄饨的小摊儿,弄两碗馄饨,再来两烧饼就能饱饱儿的了。
沈钺之一转身,便看到了和小慧说话的福来,他的脸就耷拉了下来,可当着这么多的人又不好说什么,便悻悻的坐到了梨园小生身边,微笑着的问:“给我点葱爆羊肉了么?”
“唱大戏还吃羊肉,你不怕破嗓啊,喏,先喝杯茶吧?”璧凌给他倒了杯绿茶,随后又帮他盛了碗饭。
“婚事筹备怎么样了?”他问,这位月底就要成家了。
吴璧凌垂着眸子回答:“我妈操办呢,我不管,到时候多喝点儿滚进洞房就得了,反正一觉到天亮我就啥都不知道了。”
“洞房花烛夜,可是小登科之喜啊,你该高兴才是,而且我听说你媳妇是个美人儿呢。”他一边夹菜一边说,却没留意到对方脸上的忧郁之情。
璧凌瞟了他一眼,放下筷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甭跟我说这个。”
趁着饭桌上没别人,沈钺之就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我可得说说你了,就算咱两再怎么要好,也不能开花结果不是,身为男人就得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你干嘛不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去,你还比我年长两岁呢。”他原本就不乐意这么早娶媳妇,可爹妈偏偏不答应,唉,他的感受又有几人能懂呢?
钺之摇头:“我和你又不一样了,我有个大哥,凡事他顶着,我暂时想干嘛干嘛,你可是长子,有这个义务。”
“我们家老头子就像让我弄出孙子来,只要有了孩子,他也就懒得管我了,不自由就一两年而已,到时候咱们还能在一块儿。”他说完便朝沈钺之一笑,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承诺,可也算是好了两三年,他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这家伙的,只是此人总三心二意,又爱追寻新欢,但转了一圈儿之后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的,对此他已经有了经验,所以就算是钺之看上了那个车夫也无妨。
沈老板应酬似的笑了,便把视线转向了坐在角落里发呆的福来身上了,小慧忙着化妆去了,没人和这小子说话,大概觉得很无聊吧?
车夫低头望着地面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便听到沈钺之喊自己:“福来,过来吃饭吧?”
“哦。”他高兴的来到饭桌前,却冷不防的让梨园小生白了一眼。
“坐啊,别客气,吴老板又不是外人。”钺之递给他筷子,拉着他坐下。
佟福来别扭的拿起筷子扒了几口饭,也不敢去夹菜。
“光吃白米饭干嘛,来,吃菜。”沈钺之温存的给他往碗里添菜,但坐在一边的吴璧凌却看不下去了。
他冷冷道:“我吃饱了。”说完就起身离开,他纯粹是气饱了。
懂事理的车夫拧着眉说:“吴老板生您气了。”
“没关系,他爱耍小性子,一会儿就没事了。”以前他们相处的时候,吴璧凌也常常因为他“移情别恋”而大发脾气,他都自当没看到似的,因为他清楚这不会影响两人继续在一块儿睡觉,但这次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了啥,或许因为福来太“特别”了吧?
佟参谋长老谋深算
傍晚,堂会上的《白蛇传》演到了最□的部分,断桥上的白素贞,小青和许仙重逢,百感交集。
台下的宾客连说话之时也尽量压低了声音,坐在中间席位上的周先生和其母亲春风满面,周氏在北京是做洋货行的,主要卖东洋进口货,他的儿子周礼夋也是北京的大混混儿,终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挥霍祖产,周先生拿他的独子毫无办法,只得以听戏来抒发心中的郁闷。
白素贞唱道:“哎呀,断桥哇!想当日与许郎西湖相见之时,也曾路过此桥,如今桥未曾断,素贞我,却已柔肠寸断了哇!”
西皮散板响起,又一段忧郁的唱腔响彻大厅,感染了在场的宾客。
吴璧凌泪光盈盈悲愤交加的唱着:“西子湖依旧是当时一样,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鱼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
小青提剑义愤填膺:“这样负心之人,小青早就劝过姐姐舍弃了他,姐姐不听。如今害得你有孕之身,这样颠沛流离,我小青若再见那许仙之面,定饶不了他!”
白素贞又唱:“为姐也深恨许郎薄情无义,只是细想起来,此事也怪法海再三离间,以至如此。”
小青使劲敲锣边:“虽然法海不好,也是许仙不该忘了前情,听信他的挑拨。”
白素贞为许仙辩解:“官人害怕也是常情,还是怪那法海不好。”
小青又道:“事到如今你还是这样的向着他,难道你的苦还没受够吗?姐姐!”
西皮散板过后,小青唱道:“贤姐姐你虽是真心不变,那许仙已不是当日的许仙。叫天下负心人吃我一剑!”
此时,小青和白素贞停在路边歇息。
西皮散板过后,许仙急匆匆的上场了。
扮许仙的沈钺之心急如焚的唱道:“不分日夜奔家园,一路上寻妻妻不见。”
台下的众人一片掌声,马上就要到最经典的段落了。
正在这个时候,佟先生也从花园里散步至此,身后的赵副官说道:“您觉得太吵了吧,今天是洋货行的周庆富给母亲过六十大寿,八点就结束了,您稍微忍一下。”
“不碍事,京剧我还是很喜欢的,这几个年轻人唱得不错。”他站在门口看台上表演,正旦柔媚多情,花旦俏丽活泼,小生唱腔清脆响亮,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定是现在京城里很走红的名伶。
“我看过他们的戏,正旦是吴璧凌,吴竹馨的独子,小生是沈钺之是范仙娥的儿子。”他也是个戏迷,但却没那么痴狂,因为公务比较繁忙,所以难得有时间去戏园子看戏。
佟先生有些惊讶:“范仙娥可是我们那时候最出名的青衣,京城为数不多的女伶人,她现在也得有四十多岁了,她嫁给沈慕函做妾之后就再没出来唱过,可惜了。”
“当时我年纪太小没听过她的戏,不过听我父亲说,她可是个大美人。”他说道,台上的花旦倒是挺合自己胃口,据说是个新星,艺名叫卢筱慧。
佟先生点头:“嗯,确实是美人儿,只怪沈慕函下手太快了,呵呵,我们还没来得及示好,人家就抱得美人归了。”那时,他也是京城有名的顽主,玩弄风月是他的嗜好,但人过三十便收敛多了。
两人正说话之时,从大厅的人群中走过来一个穿棕红色皮袄的年轻人,赵副官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位就是适才在大门前和他们抢道儿的洋车夫。
福来看到这位军官,马上就鞠了个躬,连忙道歉:“之前在门口实在是对不住了。”
赵副官见他态度很好,就淡淡一笑:“没关系,佟先生也没受伤,以后注意便好。”
福来一听到“佟”这个字儿就倍感亲切,虽然人家未必和自己同姓,或许是另一个童也说不定,但他却觉得这个戴眼镜的老先生很面善,便也向佟先生鞠了个躬。
“我以后会注意的,您二位听戏吧,我去办事了。”他说完就匆忙绕过灰色的大影壁,奔出了会馆朱红色的大门。
“这车夫倒是挺有礼貌的。”佟先生说道。
“北京毕竟是皇城么,不像其他地方的人那么不懂礼节,我带您去吃晚饭吧,改天我请您去天乐园听整场的《白蛇传》。”赵副官说完便带着佟先生出了会馆,坐汽车奔了东安市场。
在车上,佟先生拿起了今天的《申报》,便对开车的年轻军官说道:“先解决眼下最棘手的事吧,孙传芳那里派来的人要马上接上头。”
“好的,您放心,这件事我来办。”他明天一早就发电报联系。
“你这次就和我回广州吧,没必要留在北京了,这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出乱子的。”佟先生翻着手里的报纸说,虽然这些消息他大部分都最早知道,但还是有再浏览一下的习惯。
“一切听您的安排,佟参谋长。”虽然佟先生此次是便装出行,但实际上却是国民革命军某师团的参谋长,也曾是黄埔军校的教官,他便是这位一手栽培的。
佟参谋长叹道:“唉,要是荣飞能像你一样我就不发愁了。”他的儿子不喜欢当兵,就爱念书,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他也没勉强儿子参军,就让老大在广州的银行里任职,小女儿已经出嫁和女婿在家里帮着老婆打理商行的生意。
“佟公子是个经商之才,您要是硬让他扛枪杆子,他也不乐意的。”赵副官说完就按了按车喇叭,前面又有一辆人力车在挡道儿,他真是一点儿辄都没有。
佟参谋长放下报纸,有几分无奈:“要是我能再有个儿子就好了,唉……眼下局势未明,没有几个可靠的左膀右臂不行,宇鹏和你都是我的亲信,但光有你们还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