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潘南华,”孟昕声音古井无波,“潘家和孟家是姻亲,论起来,我该喊他一声表伯,当初我们在汝州买到贯耳瓶,我便与他合谋,打算找合适的时机带走贯耳瓶,但是你保护得太好了,几乎是寸步不移,我们只好在南京下手,是我找人告诉纪凯你回南京,他果然忍不住约你,我支开你和子庚,趁着古今阁的伙计还没到,带着贯耳瓶离开,后面你们都知道了,替身故意和卡车司机发生车祸,伪装成我已经死亡的样子。”
他平淡的声音在寂静书房里显得十分单薄,“不过我也捞到什么好下场,我和潘南华约好将贯耳瓶出手后四六分账,他联系了香港买家,没想到刚离开大陆我就被他黑吃黑,差点死在垃圾堆里,所以当得知贯耳瓶出现在拍卖会上时,我很吃惊,但我没打算竞拍,是韩夜以为我喜欢,才偷偷拍下来送给我的。”
所有人听完都没有说话,过了很长时间,孔信才出声,苦涩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贯耳瓶是柴窑,价值8亿港元,它确实很值钱,但它值得你诈死一回吗?值得你放弃我们所有人、所有感情?值得你放弃把你从十岁养到大的孔家?值得你放弃温知君?”
“知君本来就不是我的,没有放不放弃之说,”孟昕淡淡道,“孔家……孔家把我养大,我很感激,但是……”他眼中滑过一丝怨恨,“孔信,你只知道孟家没落,那你知不知道孟家是怎么没落的?”
孔信怔了一下,“你的父母包船去海钓,遇上风浪……”
“那他们留下的收藏呢?”孟昕道,“我爷爷是南京城里有名的孟老七,家里的收藏不计其数,虽然被抄过家,但后来也退还过一部分,还有我父母购买的那些古董,都到哪里去了?”
“咳,我说,孟大姑娘你绝对误会了,”王八贤清了清喉咙,“孔先生什么人品难道我们不了解?他是绝对不会私吞你们孟家的收藏的,我说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你怀疑谁不好啊,你怀疑孔先生?智商低吧你?”
孟昕提高声音,“我是孔伯伯一手养大教导出来的,自然明白他的人品,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在孔家的地下收藏室中见过孟家的东西!”
“什么?”孔信一惊,“不可能!”
“那件青花十六字图罐,是爸爸在乡下收的,他还用它和我掷骰子玩,那件‘大圣遗音’伏羲琴,小时候妈妈还弹过,还有宣德炉、名人字画、明式家具……”孟昕怨恨道,“不是一件两件,而是那么多……”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罗子庚道,“我相信孔伯伯的为人。”
孟昕深吸一口气,“我本来也不愿怀疑,孔伯伯明明是那么高风亮节的一个人,直到舅舅告诉我真相,当年我父母去世后,舅舅工作太忙无力抚养我,而孔伯伯伸出援手,他抚养我,并且代为保管孟家的收藏直到我成年,可是直到我26岁,他都一个字都没有跟我讲过!对于孟家的收藏,他只字未提!我为古今阁付出那么多心血,那又怎样?古今阁还不是姓孔?它永远都不会姓孟!”
☆、51·回南京鉴定
孔信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小孟,我觉得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爸爸的人品无可挑剔,就那个韩夜花8亿拍到的贯耳瓶,爸爸本来打算拍下来捐献给博物馆的,你觉得一个能做出这种选择的人,他会私吞你们孟家的收藏?”
孟昕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捐献?”
“是,捐献,”孔信冷冷道,“我对你非常失望,你诈死骗过我们所有人,又听信谗言,去怀疑一个对你有养育之恩的老人,孟昕,你良心被狗吃了么?”
“你是说……舅舅骗我?”
“你的舅舅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孔信轻嗤一声,“在你诈死的第二天,他就来到孔家,把你收藏的墨玉全部折现带走,还狮子大开口敲诈丧葬费和赔偿金,说出来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你说什么?”孟昕一震,脸色十分难看,“他全部折现?”
“哼,全部折现。”
孟昕颓然坐在椅子中,喃喃道,“他竟然告诉我,古今阁要追究我没有保护好柴窑的责任,将全部收藏扣押……原来他一直在骗我?孔伯伯的事情,也是骗我?可……他是我亲舅舅啊……”
“亲娘喂,这才叫良心被狗吃呀,”王八贤扯着嗓子唱出一声,“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孔信斜眼,“唱什么东西啊你?”
王八贤拍着巴掌道,“孟大姑娘是活该啊,你骗我们,活该被人骗,这就叫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你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孟昕双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我竟然……竟然被亲舅舅骗了……他……”
孔信道,“心术不正,识人不明,我想你现在也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了,至于孟家的收藏,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他掏出手机,“我打电话回家,你可以现在就向爸爸问个明白。”
“不,不,”孟昕摇头,“我不能和他通话,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不能……就让他当我死了,我已经没有面目再见他。”
孔信知道这一晚对他打击太大,一直以来坚持的真相其实是场骗局,让他所有的做法都变得如此可笑。
“不见面?我还打算劝你带贯耳瓶去找爸爸鉴定。”
“不见面,就让我当一个死人吧,”孟昕道,“贯耳瓶你带回去,找孔伯伯、知君他们鉴定,如果我的判断错了,这其实是真品,你想收藏也好,捐献也好,都随你。”
孔信倏地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孟昕淡淡道,“当年因为我,才让贯耳瓶落入潘南华手中,我想弥补我的过错,如果这个真的是赝品,那我也会努力将真品追回来。”
孔信不禁心头微微发酸,他和孟昕十岁相识,然后在一起生活了十七年,两人一同学习、一同实践、一同经营古今阁,一同喜欢上了温知君……关系一直是一种微妙的和谐,但当得知他死讯的一刹那,孔信才知道自己有多重视这个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的人。
韩家大宅中的久别重逢,那一刻涌上心头的,不是被他背叛的愤怒,而是瞬间的如释重负——他果然没死,真好。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说什么都没有用,”孟昕平静道,“我只是想为古今阁追回损失,那只贯耳瓶,从五年前,就应该是古今阁的。”
王八贤把玩着一根烟,轻飘飘道,“损失?你觉得当初那五千万,和你捅大家那一刀,到底哪个损失更大?”
孟昕沉默片刻,“感情已经破碎,如同打碎的古玩,是弥补不回来的。”
“卧槽你装什么文艺?欺负本王没上过大学么?”王八贤没好气,指着孔信的鼻子对孟昕道,“你知道这个王八蛋当初干了什么事儿么?他怀疑我害死了你,半夜三更在乱葬岗里拿八十斤雷管炸我呀,麻痹你们俩才是真爱,没我和子庚什么事儿了,走,子庚,咱俩搞一堆,让他们相亲相爱去吧!”
孔信面无表情看着他,有种嘈点太多无处下口的感觉。
罗子庚一直平静地坐在书架的梯子上看书,闻言抬眼道,“八千岁,别总是欺负孔哥,他并没有怀疑你害死孟哥,只是怀疑你和老烟鬼勾结,也不算三更半夜,傍晚而已,那是公墓,不是乱葬岗,更没有什么八十斤雷管,其实只是一包烟花。”
王八贤愕然,片刻,指着孔信怒道,“看你男人!操啦,本王是他长辈吧!是吧是吧是吧?”
孔信一挑眉,“是啊,王叔叔。”
“……”王八贤捂着胸口倒地身亡。
孟昕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一圈,眼神倏地冷起来,“你们在一起了?”
孔信坦然点头,“是啊,在一起五年了。”
“知君知道吗?”
罗子庚笑笑,“我表哥应该还不知道,他知道我找了个男朋友。”
孔信盯着孟昕道,“我和子庚两个人的事情,不需要别人知道,相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如果因为别的什么人而不再快乐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孟昕和他对视片刻,移开视线,不再说话。
孔信道,“我还是建议你和我们一起回南京,五年了,难道你就不想回那个地方再看一眼吗?如果实在不想与大家见面,可以躲在旁边就行。”
孟昕犹豫起来,香港再好,不过是个羁旅生涯的一个停驻点,只有南京才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
“儿子们!可以开饭了哟,”书房门敲了两下,梅雪欢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做了梅菜扣肉、蚝皇凤爪、松鼠桂鱼、蟹黄豆腐、炸子鸡、鲫鱼奶汤、香菇青菜,还有莼菜银鱼羹,快点来尝一尝!”
孟昕在梅雪家中吃过晚饭,很快就告辞离开,孔信送他到门口,一开门,发现门外站着四个保镖,皱眉,“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