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信闭紧了嘴,过了一会儿,烦躁地叹一声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揉揉胀痛的太阳穴,“我不喜欢你,这个理由不是很充分么?那个……十二月了,我打算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下,你也该准备期末考试……这段时间别来店里了,收到什么东西,找你表哥掌眼,他眼力不比我差……”
“你这是要赶我走?”罗子庚惊,“孔哥,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要赶我走?”
孔信将内裤扔在一边,胡乱套上长裤和棉毛衫,背对着他,含糊道,“嗯,算是吧。”
“不行,我不走!”罗子庚倏地站起来,双手扣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别想赶走我。”
眸子中炽热的眼神让孔信一震,尴尬地扭过头去,冷声,“少他妈给我废话,我现在没心情理什么感情问题,你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在这儿烦我。”
说罢,不理他错愕受伤的神情,孔信裹着外套下了阁楼。
古玩街已经开市,店里的伙计正在柜台后,看到他狼藉的样子,吓了一跳,“老老老……老板,你一直在楼上?”
“嗯,”孔信冷淡地点点头,往店后面自己的房间去了。
伙计眨眨眼睛,心想孟老板的死真的带给孔老板好大打击,整个人都颓废了,唉,兄弟感情真好……“哎,小罗你怎么也在楼上?”
罗子庚穿好衣服下来,站在楼梯上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店里扫视一圈,“孔哥呢?”
“回房间去了,”伙计呆呆道,“你啥时候来的?”
罗子庚没说话,在楼梯上怔了片刻,走到伙计身边,“我……这几天要准备期末考试,你照顾好孔哥,别让他空腹喝酒,我过几天再来。”
“嘿嘿,”伙计熟络地笑道,“你就放心吧。”
时间进了十二月就过得飞快,孟昕死后,整个古今阁担子都压在了孔信一个人的肩上,他在古玩行里出了名的一掷千金、风流爱玩,现在也不得不收起玩乐的心思,专心掌管古今阁。
纪凯来找过他几次,都被打发了回去,他现在见到纪凯就会想到罗子庚,两个小混蛋性格截然不同,却一样都让他想起来就脑仁疼。
躺在沙发上,孔信喝一口酒,怔怔看着手机中长颈瓶的照片,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他仍然无法接受小孟就这么死了。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孔信倏地回过神,眼神复杂地看着屏幕上罗子庚三个字,声线平稳地接通电话,“什么事?”
罗子庚笑道,“孔哥你在家吗?我今天收到一对小碗,看着像瓷胎画珐琅,送过去你看看?”
“不,不了,”孔信立刻否定,“我没在家。”
“你……”罗子庚迟疑片刻,小声问,“和纪凯在一起?”
孔信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算是吧。”
罗子庚心下一沉,看样子自己给他留下的阴影不小,让他接自己电话都有压力了,淡淡地笑道,“纪凯今天住在宿舍呢。”
“……”孔信被戳穿,恼怒,“你管我在哪儿?没别的事儿吧,我挂了,你那珐琅彩拿去给温知君看,他眼力至少比你好。”
“知君哥最近病情有反复,敏姐在照顾他,我就不去打扰了,”罗子庚对他的冷淡置若罔闻,笑道,“这样,孔哥你明早没安排吧,逛了古玩街就去烩萃楼,我请你吃早饭。”
孔信皱眉,“哎你……”
“就这么说定啦,”罗子庚打断他,淡定地笑道,“我得看书去了,明早见啊,我会等你,不见不散。”
“喂!喂!”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孔信气直了眼睛:这小犊子……
☆、揪出王八贤
第二天孔信照样大清早逛古玩街,每个摊子都扫了一眼,没见到什么好东西,回古今阁喝了杯茶,还是没能抵御过珐琅彩的诱惑。
放下茶壶,往烩萃楼走去,一边想象那小碗的样子,一边对自己可怜的意志力无比唾弃以及懊恼。
“嘿嘿,孔老板,约了小罗吧,”服务员凑上来,“喏,二楼窗边。”
孔信点点头,走上木质楼梯,一眼就看到罗子庚坐在窗边看菜单,晨光铺洒下来,落在他修长的脖颈上,精神的短发在晨光中纤毫毕现……这小子气质中有种清纯的性感,一如第一次见面一般的让他心颤。
“孔哥,你来了!”罗子庚站起来,帮他拉开对面椅子,“吃点什么?”
“两屉鸡汁汤包,”孔信扭头对服务员道,“一屉蟹黄包、一屉柳叶蒸饺,要开洋的。”
「再来两碗红豆粥,」罗子庚补充。
孔信落座,抓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那什么,你那小碗拿给我看看。」
罗子庚有心用这珐琅彩吊吊他的胃口,但转念一想孔信什么性格啊?一准能发觉他的意图,到时候若直接抬腿走人,自己哭都没地方哭去。
遂将书包拎起来在他面前晃晃,「放心,带来了,我们吃完饭再好好看,我觉得假不了。」
「你觉得假不了就行了?罗少好大能耐啊。」
「别说啊,这一次我的第六感特别灵敏,一看到那小碗,我就觉得是真品,」小笼包陆续端上来,罗子庚给两人调配蘸料,「还没上手呢,就一眼看过去,直觉告诉我的。」
孔信咬开一个汤包,嗤笑,「吹吧你。」
罗子庚笑笑,「等着看。」
茶足饭饱,孔信心情不错,罗子庚太懂得抓他弱点了,什么先不说,两屉鸡汁汤包将人喂高兴了,一切好办。
罗子庚拿出那对珐琅彩小碗,孔信眼睛一亮,还没上手,就觉得有种生态盎然的古韵油然而生,这种几百年来沉积下来的时光印记,是后人费尽心思也仿不出来的。
接过来双手慢慢摸索着,瓷质细腻、彩料鲜明,无与伦比的手感令人爱不释手,满清宫廷专供帝王贵人赏玩的极品彩瓷,鉴赏起来,简直是一种享受。
翻过来,“雍正年制”四字双行落款字迹端正,孔信兴致勃勃地笑道,“行啊,小犊子,运气真不错,这碗你怎么收的?”
“期末考试那天,”罗子庚给孔信倒一杯茶水,慢悠悠地讲开,“晚上班级聚餐,院里一同学说他的邻居有对瓷碗想出手,我第二天就跟他去了趟扬州,本来以为就是民窑,最早也到不了晚清,结果一看就傻眼了,珐琅彩!”
孔信笑,“没带够钱?”
罗子庚苦笑,“不是没带够钱,而是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2007年佳士得拍卖过一个雍正‘杏林春燕’珐琅彩碗,成交价一亿五千多万,我哪有那么多钱?”
孔信看着他点漆般的眼睛,心尖一阵酥麻,几个月前罗总从二十层楼跳下来,留给罗子庚的是几十亿的巨债,还清这些债让他穷得叮当响。
遂问,“那你怎么买到的?用了不正当手段?”
“怎么可能?”罗子庚无语地看着他,“我想反正已经来了,死马当活马医吧,结果我一问,你猜他们开价多少?”
孔信想了想,“三百万?五百万?”
“九万九!”
孔信眼皮子狠狠地一抽,“多少???”
“你没有听错,九万九,”罗子庚道,“他们兄弟三人,九万九比较好分钱。”
孔信差点一时撑不住要撒手人寰,跟被雷劈了似的,单手掩面,喃喃道,“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捡这样的大漏了……现在全民收藏,这漏放在整个古玩行里都八百年难得一遇……你小子这简直不是运气……开挂了吧,你家是造金手指的?”
罗子庚微微一笑,“当时我就觉得这三兄弟糙了吧唧实在不像是懂收藏的人家,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对碗是他们父亲在文革时期当积极分子,从一个被打成走资派的大学教授家里查抄的,后来那大学教授受不了侮辱自杀了,他们父亲见这小碗图案挺好看,就偷偷留了下来。”
孔信没有说什么,当年孔家也曾被查抄,百年收藏毁于一旦,虽然后来又退还了一些,但没收的是官窑,退还的是民窑,还有很多根本就是残品。
孔老爷子曾经给毕生的收藏汇编成册,从记事起,孔信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试图将这本《古今阁长物志》上记载的藏品一件件都买回来,但直到现在,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收藏主要看缘分,缘分尽了,强求不来。
“孔哥?”罗子庚见他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了?你不高兴?”
孔信倏地回过神来,“没有,只是突然想到世事无常,唉……我们子庚也能一个人下乡去收货了,不是当初那个被人碰瓷的愣头青了。”
“喂!够了啊,再提黑历史就跟你翻脸,”罗子庚瞪眼,没几秒钟又笑了,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我能有长进,要多亏你指点。”
孔信看着他俏皮的小虎牙,一时被蛊惑,任他摸到脸上才怔了一下,骤然变色,一把拍掉他的手,“找事儿吧你?”
罗子庚心头突然一顿,接着自嘲地摇摇头,“我跌进去了。”
“再爬出来!”
“爬不出来了,”罗子庚低声道,“孔哥,我跌进去就爬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