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天亮,雾散了,她们挪到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去补觉。
雪里仰头看了会儿云,估摸这几天都不会下雨,“我们晚上赶路,白天睡觉吧。白天睡觉不冷,晚上赶路不晒。”
她们在松林睡到太阳偏西,穿上硬邦邦的臭袜子继续赶路,远远听见火车驶来的声音,赶紧往山上跑,躲得远远的。
春信捂住耳朵,“火车的动静可真大,吓死人了,它还呜呜叫呢。”
等火车开走了,春信跑下去,弯腰贴着路基一寸寸看。
因为雪里说,绿皮火车的厕所直通外面,如果有人上厕所,秽物会从火车里直接落在铁轨上。
雪里从山上慢慢走下来,老远就听见春信“嗷”地叫了一声,捂着鼻子垫着脚尖跳芭蕾。
应该是找着了。
那之后她就再也不走轨道中间了,也不脱鞋在铁轨上走猫步了。
两个人换了鞋穿,春信的皮鞋自己穿着大,雪里穿着倒是正好。
她一直没怎么穿过合脚的鞋,偶尔得到一双新鞋,都是大一码的。奶奶说长大了还能穿,但那些鞋子大多穿不到合脚的时候就坏掉了。
雪里记得,她初中时候最怕下雨,一下雨鞋子就进水,走路吧唧吧唧,一天下来脚都泡白了。
那时候的东西质量开始变差了,批发市场二三十块钱买一双板鞋,穿不到两个月鞋底就全裂了,她爱跑爱跳,也费鞋。
穿上雪里的鞋,春信走路都轻快许多,“我脚上的泡都不痛了。”
过会儿又问:“你穿我的鞋磨脚吗?”
“不磨,正好呢。”
太阳快落山了,红红的一轮挂在山尖上,半边天都是红的,人脸也是红的,晚风温柔拂过面颊,春信闭上眼睛,说:“像妈妈的手。”
雪里侧头看她,她睁开眼,很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其实我不知道,我乱说的。”
这条路到底有多长啊,看不到头的铁轨,长不大的小孩。
就这样又走了两天,白天找地方睡觉,晚上借着月光赶路,两个人都是又累又饿又渴,火车过去不少,她们没有拦过一次,途径村落也不停留,怕遇见坏人。
雪里说:“到站了就好,随便哪个站都行。”
春信想吃饭,想睡床,又觉得这样很好玩很自在。
她心慌得最厉害的时候,冷不丁一抬头,发现前面铁轨边多了几所小房子,看起来很像冬冬说的站台。
雪里说“到了”,有一瞬间春信是想跑的,她还不想回去,但铁路上的工作人员已经发现了她们,正朝着她们走过来。
她站在原地没再继续往前,雪里停下来,轻声叫她的名字。
直到两个大人来到身边,询问她们的来处。
春信想,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
衣服脏得起壳了,头发也打绺了,脸蛋黑得不像话,有个姐姐带她们去宿舍洗澡,俩小孩在浴室里搓了三四个小时。
春信侧着身子想躲不敢躲的,左脚踩右脚,可不好意思了,她身上的皮肤都被晒出短袖和马裤的形状,姐姐一边给她们搓泥一边开玩笑,还夸她们坚强、勇敢。
姐姐温柔地托住她的手,“来,我们搓一搓咯吱窝。”
雪里趁机背过身去,自己拿了澡巾搓,洗完澡姐姐给她们擦头发,又夸起春信,“你的头发是自来卷呢,真漂亮,以后都不用花钱烫,烫头发可贵了。”
还没有人夸过她头发,春信笑起来,黑脸蛋上咧出一排小白牙,“烫头发很贵吗?”
“很贵的,我都只烫过一次,才半个月就不卷了。”
春信又笑起来,为自己省了很多烫头的钱高兴,她还以为大家都得烫头呢。
洗完澡,姐姐就把她们光溜溜塞进被子里去,“睡觉吧,我去给你们找衣服。”
躺在床上,俩小孩挨在一起,被子底下动来动去,春信笑嘻嘻去摸雪里,“滑溜溜的。”
雪里按着她手腕,“不许乱动。”
“为啥呢?”
“痒痒,我怕痒。”
春信“哦”一声,不动了,过会儿又去挠她痒痒。
雪里勉为其难陪她玩会儿,没多久她就睡着了,闭着眼睛嘴里还嘟囔个没完,“床好软呀——”
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先前给她们洗澡那个姐姐回来了,给她们买了新衣服新鞋子,春信立马跳下地去翻书包,要把钱都给她。
姐姐“哎呦”叫了一声,说:“好臭!”然后赶紧把钱还给她,“太臭了,我不要。”
春信说:“对不起。”
姐姐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亲亲密密搂着她,“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春信可不好意思了,姐姐还给她梳头,卷毛头顶扎个揪揪,戴个蝴蝶结发卡,然后领着她们去食堂吃饭。
春信饿惨了,她吃饭的阵仗吓坏人,脸埋进碗里,下咽时脖子往前伸,眼睛瞪老大,姐姐一直让她慢点慢点。
雪里倒是见惯了,她小时候跟过妈,跟过爸,都吃不饱,吃东西总是特别快,这个习惯改不了,长大了也这样。
吃完饭,两个警察开车来把她们领走,姐姐把她们的旧衣服装在书包里,还拿了好多零食塞进去,叮嘱春信:“以后可别乱跑了。”
春信趴在车窗上跟她说话:“我没乱跑。”
姐姐说:“没乱跑能丢吗。”
春信说:“我爹把我卖了的。”
姐姐就不说话了,手伸进去摸摸她的脑袋。
当天晚上蒋梦妍就来了,同行还有春信的爷爷奶奶。
蒋梦妍抱着雪里哇哇哭,雪里拍着妈妈的背,扭头去看春信。
奶奶先推了她一把,张嘴就问:“为什么到处乱跑。”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不是你自己把孙女赶出去的吗,你不赶她走她能被卖吗?
老太太当然也没有真的忘了这件事,不等春信说话,也不等周围人解释,她拽着春信胳膊朝她屁股上打了几下,“你不乱跑你会被人家拉到车上去!大人上班,你乱跑!”
春信并不辩解,她低头无声掉着眼泪。
奶奶又扯着她衣服问:“哪里来的这些,你的书包呢?书包也弄不在了。”
一旁的民警上前阻拦,“电话里不是讲得很清楚吗,你儿子把女儿卖给人贩子,两个小朋友很聪明,自己跑出来了,还向我们提供了人贩子的线索,你这是在干什么……”
直白的话太让人难堪,冲小孩发脾气好像所有的错就都和自己无关,推卸责任说“娃娃不听话”,打她几下,骂她两句,好像这样就会很有面子。
春信盯着自己的新凉鞋,任由眼泪落进脚趾缝里,雪里从妈妈怀里离开,朝她们走过去,“奶奶,你不要说她了。”
蒋梦妍跟尹奶奶说话:“孩子还小,又没有犯错,不要打她了。”
尹爷爷说:“轻轻打的嘛。”
尹奶奶不想跟她多聊,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娃娃不听话。”
这跟娃娃听不听话有什么关系,蒋梦妍被噎了一下,也是说半句都嫌多。
孩子找回来了,明明是久别重逢,喜悦、欢欣的时刻,为什么会变这样。
雪里把春信拉到一边,蹲下身给她擦眼泪,她一下躲开,抬起头,哽咽嗫嚅:“我……都怪,烦。”
雪里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在怪她,为什么非要逼着她回来,她根本不想回来的。
可她们是好朋友,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她没办法责怪她,对她说难听的话。
春信心里好委屈,明明是奶奶把她丢出来的,她也没有乱跑,书包更不是故意弄丢……
看见前路一片漆黑,她永远站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她绝望地哭泣。
她张开嘴巴,哭着哈气,嗓子里不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大颗大颗顺着脸蛋流,怎么擦也擦不完。
清鼻涕快淌到嘴巴里,雪里要给她擦一擦,尹奶奶把她带走了,她身体悬在半天,纸巾掉在地上。
两老一小走出了派出所大门,走到街上去,雪里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看到一条条毒蛇从尹奶奶嘴巴里钻出来,它们被年轻的,新鲜的血肉吸引,迫不及待、争先恐后朝春信扑过去。
她脚步虚浮踉跄,双肩颤抖,背影模糊,如晨雾将要在日出前逝去。
……
晚上住在宾馆,雪里问妈妈,“我们能不能把春信要来,跟我们一起住。”
蒋梦妍正在抖被子,闻言一惊,攥着被角慢慢坐到床上,盘着腿开始发呆。
雪里靠在床头,问:“能不能。”
蒋梦妍说:“你让我想想。”
雪里说:“你就好好上班吧,赵厂长人挺好的。”
蒋梦妍猛地抬头看过来,眼睛大睁着,这孩子是在跟她谈条件。
雪里问:“妈妈觉得春信怎么样,其实你也喜欢她,对吗?她真的很可怜。”
“……是的,那孩子是真可怜,她要是你妹妹,我哪舍得那样对她,这孩子命苦。”
“妈妈,我们能不能把春信要过来,如果我去要,尹奶奶肯定连门都不给我开,你帮帮我吧,我们去探探口风。”
“你这孩子。”蒋梦妍无奈极了,“你真是异想天开,春信又不是一个玩具,是你想要就能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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