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而言简白更喜欢现在的景初,偶尔炸毛偶尔乖巧偶尔懂事:就如一只名贵骄傲的猫,有时慵懒地躺在你怀里,有时却又在你心口挠一下,经常能让人心痒难耐,恨不得一口一口把这小人儿吞进肚子里。
可简白却不得不反思,他和景初这样的相处模式是不是错了?他把这孩子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稍微不如小孩意就大发脾气,这样的性格出了社会迟早要吃亏的吧?
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简白反而更加无从下手了。他在心底对自己摇摇头,勉强控制自己摒弃乱七八糟的念头。后来他干脆什么都不想,提了一口气,便直接下笔。
他写得很快,几乎一气呵成,可写最后那一勾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简白心里忽然没了底,稍微迟疑了一下。但也就是这么一下,简白的心脏忽然一阵抽痛,他的手忽然一个不稳,毛笔就突兀地跌落到宣纸上。
胸口忽然之间像被巨石压着一样,逼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心脏仿佛被细细密密的针刺了一样,痛得他连吸气心脏都是疼痛难忍的。
简白写的是一个“静”字,可最后一划却被狼亳上的黑墨水侵染成一大块黑色的圆点。欲静,却终不成形。
“大少!”李叔见简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青白,甚至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痛苦的神情,顿时惊呼起来,慌忙地过去扶起简白就近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然后拿对讲机通知最近的下人赶快喊钱开过来。
简白坐到椅子上的时候终于觉得自己好受了一点点,但还是有些虚弱无力地喘息着。他抬眼见到李叔大惊失色的模样,不由得好笑。
真难得,他认识了李叔四十年,第一次看见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要知道当年有人拿着枪冲进老爷子办公室的时候,李叔仍然气定神闲地端着两杯龙井慢慢走进办公室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后默不作声地退下,当年他知道这件事后还以为李叔这辈子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变脸色呢。
钱开五分钟后终于赶到阳台,他连实验穿的白大褂都没换,身上甚至弥漫着淡淡实验药水的味道,就提着一个小型药箱火速冲过来了。
而在钱开身后跟着的是穿了一身睡衣的景初。他原本是躲在房间里自我封闭的,但忽然听到外面兵荒马乱,下人们神色慌张地告诉他简白出事,他一着急就连鞋子都没穿就冲出来看简白了,半路上碰到钱开于是跟着钱开一起火急缭绕地跑上阳台。
钱开一到现场立马冲到简白身边,把药箱放在脚边,半跪在简白跟前一边做简单的检查一边问:“大少,哪里不舒服?”
他们这几个被老爷子安排给简白,那么他们这几个人除李叔外这辈子只能跟着简白了。他们的前途命运都跟简白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如果简白忽然不在了,那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甚至老爷子在一怒之下把他们发配到世界那个艰难的角落,这辈子就永无出头之日。
钱开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简家领养回来悉心培养。自从国外医学院读博回来后钱开一直担任简家的家庭医生,而简家对他的待遇不薄,最明显的表现在无论是老爷子还是简白,都从来没有苛责过他每年巨额的医药学的研究经费,甚至给他划了块地方作实验室——要知道他的实验设备都是价值上百万美元的外国货。
钱开无法想象简白要是真的倒下了,他是否还能分配到这样悠闲的地方工作。
然而简白对他的身体状况却仿佛毫不在意一般(这让钱开很恼怒),忽然微微一笑,目光越过钱开的肩膀落在在景初身上。景初此刻脸上血色全无,怔怔的,仿佛不敢相信简白有一天也会倒下来一样,惶然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见此场景,简白就知道这场冷战到底是景初先输了,景初这孩子输就输在心总是太过柔软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简白的胸口仿佛没有那么压抑了,他看着景初微笑,漫不经心地对钱开描述他的病情说:“没多大的事情,只不过心脏忽然间疼得厉害。”
钱开的神情似乎凝重了几分,不敢有任何松懈,吩咐李叔赶紧下去拿杯温水上来,然后低头在简易的药箱里找出几小瓶药,略微沉吟了一下,才把药分好递给给简白。
钱开忧虑地抬起下巴盯着简白苍白如纸的脸色,忽然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说,“大少,切勿忧虑过重。”
自从钱开被安排到简白身边后,他就知道简白的心脏似乎不太好。他知道这十年间简白虽然已经从那个位置上退下来了,但依旧为简氏家族的事务殚精竭力,尤其因为他们这一辈的人中实在找不到比简白更好的接班人,所以简白这么多年来甚至比他当年在位的时候更忙碌。可往往,过劳死的人就是这么产生的。从简白二十三岁出来逐渐接管简家事宜开始,这十七年的时间殚精力竭地操劳已经摧毁了简白的健康。
钱开对此无能为力,他也只能以医生的立场给简白提出建议,可他知道这话简白未必会放在心上。说完钱开便站起来,转身把一直呆怔地站在他身后的景初拉到跟前,他知道景初最近正和简白闹脾气,这会儿景初肯定拉不下脸走到简白跟前。但他只能寄希望于景初这个孩子,或许简白为了这个孩子能稍微把简家的重担完全地卸下来,精心养好身体,或许还能多活个二三十年。
“阿初,过来。”简白笑着对景初招招手。
景初听了却迟疑了一下,当他看到简白虚弱地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一个月前老中医说过简白要保持心境平和,可这一次,他不知道简白是不是因为他的无理取闹才被刺激成这样。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简白,心里很是愧疚。
然而钱开却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景初向前跌了几步,正好被简白拉住手。被简白拉住的瞬间,景初心里的那道高高筑起的围墙瞬间轰塌了,至于前几天简白没经他同意就擅自把他们的照片发到网上,害得他家里这两天乱作一团的事情他也觉得无所谓。任何事情,在死亡威胁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景初连忙半跪到简白跟前紧紧地握住简白的手,他的眼眶瞬间通红,焦心得险些落泪,然而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泪也被生生吞回肚子里。但脸上的忧虑和难过已经非常明显了。
简白亦不再说话,不过他们总算是和解了。
这时候李叔已经匆匆地端着一杯水跑上来,二话没说就服侍简白吃药。
吃过药后简白在椅子上休息了十几分钟,他的脸才逐渐有了丝丝血色。
看着简白终于好转,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陪着简白又在原地休息了十分钟左右,钱开估计简白应该缓了过来可以自行走动了,就建议简白回房间里好好休息。简白对医嘱一向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就让景初扶着他下楼了。
李叔见状连忙向前帮忙,可还没碰到简白,却被身后的钱开一把拉住。李叔犹豫了一下,便没有再跟着简白,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看着钱开。
钱开松手笑了笑,等景初扶着简白走进屋内,完全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后,才转身蹲在地上收拾药箱。然后他说:“李叔,我对你们那些算计从来一点儿兴趣都无。可如果老爷子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那就不要再折腾出这么多事情。反正老爷子常年不在国内,他当不知道有阿初这个人不就好了吗?”
李叔良久都没有出生,直到最后,才说:“这一次的事情是大少自己折腾出来的,跟老爷子无关。”
☆、第三十六章 兵荒马乱
景初最终还是决定回家找景向晚,不过得瞒着简白。
前两天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景初措手不及,他除了觉得对不起景向晚外,更多的是想到他妈妈厌恶他。景初虽然从来没有直过,但他亦不能忍受自己最亲的亲人这样厌弃自己。而景向晚在事情发生后却撑开了保护伞,把景初保护在温暖安全的温室之内,致使景初在事情发生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避。
可有些问题必须得解决不是吗?
至于景初要瞒着简白,主要是不想让简白操心。简白一直以来都太过大男子主义了,他总是喜欢把所有事情都默默扛下来,以为这样就能让所有他在乎的人生活在一个宽松温暖的环境之下。可简白忘了,他不可能这样守护所有人一辈子,每个人的人生都只能自己完成。景初前阵子拒绝简白出面帮他找工作,为的也是不让自己太过依赖简白。景初是个有能力独立解决任何问题的成年人,尽管简白总是把景初当成没长大的小孩。
决定好后景初就跟简白说他回家一趟,晚上就回来。简白在家养身体,不宜走动,于是只是笑笑揉揉景初的脑袋,说让他注意安全,就给放行了。
这还是景初今年放暑假来第一次回家,尽管他早已经回芒城,可他就像在畏惧什么一样,回到芒城后甚至不敢打电话回家。如今他才明白自己畏惧什么:他爸妈虽然从来没有要求他一定是一个异性恋者,但他还是害怕当他带着一个男人回家的时候,爸妈无法接受甚至流露出厌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