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紫云生下周拓后本就体弱,多年心结郁结于心,遭遇银行那场厄运后不久就过世了。周拓曾经很恨姥爷和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他们的刻薄和无情,妈妈也许不会那么早死。面前的男人不过四十岁,却已满面沧桑,犹如已过半百之人,可以想见这些年他活在愤怒、懊悔和思念中,也不好过。周拓对他的恨意已经淡了很多,只是他心中的怨气也永远不可能散去,他与这个男人无话可说,更不想跟他一起追忆怀念自己的妈妈。
“周烨然这个学生师从本校直升的高中部,我很了解他,不管他自己有理没理,他被通报批评肯定会把这笔账记在你头上,你自己小心点。”训导主任在他背后又说。
周拓顿了顿,没有说话,离开了。
回到教室,班上在早读,周烨然和王强、于东魁都不在教室。周拓拿出书本准备读读语文课文,一翻开扉页,发现有人把他写下的名字重重划了个叉,旁边力透纸背地写了四个大字“咱俩没完”,旁边还有个巨大的惊叹号。
周拓苦笑,看看自己泛黄的手指指腹,这是不是就叫“抽烟这一不良嗜好引发的血案”?
明明被揍的人是他,周烨然反而一副受害人的委屈姿态,啧……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老师组织大家打排球周烨然把“没完”的挑衅宣言贯彻到底,他长得高,弹跳力好,选择和轴头敌对的队伍,几次三番故意拿球砸他,周拓虽然敏捷,还是被砸了好几下。
周烨然心里爽翻了,脸上却故无辜和歉疚,“哎呀,我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不躲开点呢……”
“都怪我手劲太大了,可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可千万别回家跟你那校长姥爷告状啊,不然我又要被我妈揍了……”
……
其他同学面面相觑,不敢吭声,体育老师看不下去,却又不想太得罪周烨然这个小阎王,不然工作都可能玩完,只好把周拓喊下场。
周拓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要和幼稚的小孩子计较,可是看到周烨然脸上极其得意的笑容,还是忍不住有一股强烈的想要海扁他一顿的冲动。
他和周烨然这小子两辈子都相冲,重生前他就有事没事老爱找他茬,可是碍于周烨呈和周拓本身的巨大破坏力并不敢太过分,重生后周拓打算低调做人,安安静静过完高中三年,倒是给了他太岁头上动土的好机会。
周拓有些无奈,他性子再怎么转变,骨子里还是个不能受气的,周烨然再这么折腾下去,他迟早要发作,到时你整我,我整你,就没完没了了。
手上沾了很多泥灰,周拓也不想打排球了,一个人去体育馆后面洗手,才拧开水龙头,就有个人走了过来,那人也拧开了水龙头。
周拓不经意地一瞥,目光顿时定住了。
那是一双他无比熟悉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那双手从来不曾沾染过阳春水,只握笔、弹钢琴、拿酒杯、拿烟,还有……为他服务。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蹲点,在大树底下婆娑细碎的流光间,周拓蓦然回忆起那些炽热的片段,心口一窒,忽然没有勇气扭头去看那人的脸,任水流从指尖和掌心流过,流淌在腕上,那一抹冰凉刺激着失了序的脉搏。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拧紧了周拓使用着的那只水龙头,头顶传来那人带着笑意却又故作一本正经的声音,“水是生命之源,你这么浪费可不好。”
“哦。”周拓甩了甩手上的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等一下。”周烨呈的声音沉下去。
周拓假装没听到,走得更快,身后的人快不追上他,拦在他面前,一双眼睛凌厉而专注地盯着他,“拿你抽烟的事叫你进校篮球队是我过分了,当时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不是真的要威胁你,如果你为这件事生气,我跟你道歉。”
周拓表情淡淡,“没什么,我并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
周拓点头。
“那我还有什么事得罪你了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样的态度?”周烨呈蹙眉。
周拓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反问:“我怎样了?”
“你……”周烨呈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周拓在心底叹气,语气依旧冷然,“也许你习惯被人捧着、敬着,抱歉我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不习惯和不熟的人太热络,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你也听说了我和你堂弟的事,所以我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他是他,我是我,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很欣赏你,不能做个朋友吗?”周烨呈表情诚挚地看着周拓。
我很欣赏你,不能做个朋友吗……
周拓简直要仰头哈哈大笑,周烨呈这是在做什么,想泡他吗?
他脸上略显诡异的微笑令周烨呈不由得皱眉,“你看不起我,不想跟我结交?”
“怎敢,是我高攀不起。”周拓嘴角含笑道。
周烨呈的脸彻底冷下去。
周拓没再说话,快步离开。看他吃瘪,真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又有点闷闷的。
体育课后,周烨然的报复行动仍在继续。
从他做出来的那些幼稚可笑的事情,周拓深深地觉得自己高估了他的智商。
藏他的椅子,在他书本上乱涂乱画,在他桌子上涂满强力胶水,故意拿黑板擦在他头上抖落一头粉笔灰,把他杯子里的白开水换成苦瓜汁,拿走他所有的磁带,故意搞坏他的随身听,喝令全班同学不准和他说话……简直都是些小学生过家家的把戏。
周拓被整了也没多生气,反而觉得有趣。上学是件枯燥单调的事情,周烨然今天又玩什么花样,不知不觉间变成他每天去学校最大的乐趣。
被虐还这么乐,周拓有些好笑,原来自己是个隐形M啊。
不过当周烨然的报复行动祸及无辜,让李欣文、李峰文跟着遭殃时,他也不觉得好笑和有趣了。
周末,李欣文顶着一头被狗啃了似的乱发在家里大哭小叫,“我被人整成这个样子还怎么去学校,全校都要笑死,还有我辛辛苦苦找来的高考复习资料,都被人扔了,呜呜呜,我不去上学了——”
大舅妈又急又气,瞪周拓一眼,开始撒泼指桑骂槐,“我们家这是走的什么霉运啊,怎么就沾惹了这么个煞星啊……”
原本事不关己看热闹的二舅妈忽然想到,自己儿子是周拓的表哥,没道理周烨然那个小阎王整了李欣文,放过李峰文啊,她连忙拉过儿子问:“峰文,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李峰文沉默不语。
“快说啊!”
李峰文被逼问得烦了,没好气地吼道:“没怎么样!我一个大男生,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抽泣着的李欣文冷然一笑,“大男生?哈!人家都每天对你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羞辱你了,你敢怒不敢言,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男生?!”
被戳中痛脚的李峰文怒到极点,大吼道:“李欣文,给我闭嘴,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跟谁大吼大叫的?在学校里屁都不敢放一个,回家了倒是厉害啊你……”
李欣文和李峰文平时基本不搭理对方,一吵起来就没完没了,连带的早就看彼此不顺眼的两个舅妈也开始互相指责埋怨,字里行间矛头所指向的却都是周拓。
在大舅、二舅费尽心思的调解下,两个家庭总算暂停了战火,骂骂咧咧的各自上楼。
客厅里只剩下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紫凡和周拓。
李紫凡冷冷地看着周拓,“幸好爸出门了不在家,不然家里闹成这么乌烟瘴气,肯定又要气晕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趁早回Y城去,别留在这里害人了。”
原本对周烨然迁怒于李欣文和李峰文,周拓心里还有些歉疚,大舅妈和二舅妈畏惧周家,不敢给自己的儿女讨回公道,却不留情面地把怒气发泄在同样也是受害人的他身上,那些责骂让他的歉疚一下子就淡了,小姨现在也冷言冷语,仿佛他是不该存活于世的一颗毒瘤。
他又做错什么吗?
真是够了!
周拓沉下目光,弯了弯嘴角,嘲讽地笑道:“我只是被训导主任叫去谈了一次话而已,怎么,小姨你这就着急了?”
李紫凡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我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有什么权利和立场对我们恨得牙痒痒?”周拓冷漠地戳穿她的心事,“你如果要恨,不是应该恨姥爷跟训导主任吗?姥爷不该把我妈许配给训导主任,而训导主任,他不该爱上我妈,让你一腔痴心错付,十多年对他念念不忘,以至于现在都没出嫁,变成了老、姑、婆!”
“你、你你——”李紫凡气得浑身都在哆嗦,瞪着周拓的一双眼充斥着熊熊怒火和恨意,咬牙切齿,仿佛要吃人一样。
周拓没有理她,离开李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晃。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看到路边有一个男人把自己三四岁大的孩子举到头上,父子俩一齐咯咯笑起来。周拓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然后走到电话亭给周父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