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声音,魏宁感觉自己的心神也一阵动荡,恍恍惚惚的,很有那天晚上散魂时的感觉,这时候,站在他身后的那个跟班,“啪”的一声,在他后背上狠狠拍了一掌,打得魏惜一个趔趄,手里的牌位都差点丢了出去。
这时,这个打了他的跟班,又眼明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扯了回来,魏宁往后猛退了两步,刚好撞在了他胸口上。
这个跟班扶住他,在魏宁耳朵边压低了声音说,“没得事吧?我看你差点被这个声音给迷住了。”
魏宁呼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站直了身体,“没事。”
这个跟班是个年轻伢子,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有一双机灵的眼睛,讨喜的脸,手里拿着个钹,正笑嘻嘻地看着魏宁。
他倒是和东老先的个性完全不同,不知道怎么就跟在他身边了,魏宁心里这么乱想了一把,在他们出了这个事的时候,东老先和其他几个跟班丝毫也没有受到干扰的,自顾自地做着法事。
东老先摇了铃之后,点上线香,烧了纸钱,他拿出一张画上了奇特符号的黄符纸,在空中看似乱点了一通,突然,黄符纸无风自燃,东老先立刻压低了声音,念起了咒语。
含含糊糊的,也听不清他到底念的是些什么。
念到一半,旁边一直安静站着,时不时敲两下磬的跟班,奏上了乐,唢呐、磬、铙钹、平鼓,咚咚锵,呜呜呜,呛呛呛——沉郁、古怪、凄厉的声音,夹在着黑暗中的窸窣声,在坟场上响起。
魏宁听得打了个寒战,后背又冒出了一层虚汗。
奏了一阵后,东老天脚后跟一踮,身体往前一送,闭着眼,黄皮脸僵硬得像棺材板,吊起声音开始喊魂,“贵人姓魏,名惜咧——年十三就去了咧——天性那个好咧——”
魏宁听得迷迷糊糊的,这好像是在说魏惜的生平?各种夸奖溢美之词源源不绝地倾泻出来,像说魏惜这种早夭的孩子,一般就是伶俐聪明,孝顺听话,父母、邻居、亲戚、朋友都喜欢他,都觉得他好,若是没有早去,就会怎么怎么样。
魏宁听着,觉得这说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熟悉的那个魏惜。
不过他也晓得,这只是一种风俗。
说了十几分钟才算完,一个普通小孩的生平能编造出这么多的话,也不容易,魏宁心里替东老先记了一笔,觉得光这一点,他就很不简单。
最后,东老先说。
“接你家去,享尽香火,父慈母爱,虽死有孝,阴司放行,魂兮归来——咯——”
声音拖得很长,穿透了黑暗,魏宁突然觉得一阵阴风从耳后根吹了过来,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什么——被东老先喊过来了?
到了这里,这场“接魂”的法事才算做完了,魏宁在东老先的示意下,跪在阿惜的坟前,磕了几个头,又上了香,等香烧到了一半的时候,那几个跟班就把坟头上的供桌、供品全都收了起来,背在背上,一行人开始往山下走去。
魏宁身体已经快虚脱了,走都有些走不动,那个拍了他一掌的年轻跟班就抓着他的手,借了把力给他,倒是让他稍微轻松了一点。
东老先在前头举起了一根竹竿子,上面吊着一个招魂幡,手里还时不时地摇一下那个引魂铃,“铃——铃铃——”的声音洒在了路上,留在了槐树林里面。
黑黝黝的槐树林里,阴影重重。
魏宁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把眼睛移开了,也许是他心里有鬼,他总觉得这个小队伍后面跟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尾随着队伍,在引魂铃的声音下,慢慢地聚拢了过来。
身体虚弱,心里又惊惧,魏宁脸色青白,神情慌张,想跟前面的东老先说点什么,又开不了口,一个专门搞这些事的道师都没发现什么异样,都没说话,他一个普通人,难道就仅仅凭着一点胡乱猜疑,就说后面跟上了一些“东西”吗?
没准别个还以为他疑心生暗鬼——其实魏宁自己也这么觉得,也许是因为身体太虚弱了,心理也就跟着变得不稳当起来。
等终于到了魏惜家门口,东老先,以及那几个跟班立刻到堂屋的灵堂前去开场做法事,魏宁实在撑不住了,跟魏三婶说了一声,让她找魏惜那一支里的沾亲带故的,帮着先当个亲人去抵一会儿。
做道场的时候,死者的至亲,是必须时时刻刻有一个站在道师边上,道师站着,他就站着,道师跪下,他也要跪下,这叫“随祭”。
魏宁回了房间,一头就栽倒在了床上,几乎是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在睡梦里面,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好多个白影子牢牢地抓住、压住、缠住,他害怕地想挣扎,却连动都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白影子,把他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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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做个招魂,结果就真的招了一堆“东西”回来了,o(╯□╰)o
要不要二更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
谢谢“3874600”和“明骚暗贱”TX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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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是白影子,到处都是,他们在整个屋子里到处乱窜,有的在穿墙,有的在钻地,还有一些围在魏宁身边,扯着他的手脚、衣服,想把他从床上抬起来——
魏宁被吓得不敢作声,这东西根本没得逻辑可讲,没得办法可想。
一股烂臭的泥腥味冲鼻而来,让魏宁一阵作呕,脸色发青,那些白影子一直扯着他,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数九寒天被泡在冰水里面一样,连骨头都冷得痛了起来。
也许是扯得久了,魏宁的身体好像真的动了动一样。
白影子们发现了,立刻一哄而上,围在魏宁身边拉扯着他,带着一阵阵刺耳的尖啸声,那尖啸声好像直接作用在人的大脑里面一样,搅得脑浆都在剧烈的晃动。
魏宁的额头痛得一抽一抽的,也不晓得是哪个部位在痛。
本来咬紧了牙,坚决不被这些个不晓得是什么鬼东西的“东西”扯起,但是随着这叫声带来的剧痛,他的精神越来越萎靡,神智也越来越不清醒,最后,终于支持不住,被这些白影子抢到了机会。
那些白影子抬起了他的身体,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浓雾状的东西,原来它们分开了就是一个个的白影子,聚拢了就是一片湿淋淋的白雾。
身体摇摇晃晃,不知去往何处。
周围空旷寂静,如同荒野,白影子们窃窃私语,不绝于耳,却听不分明,似乎用的是一种不同的语言,魏宁似懂非懂,如同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之前,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过不多久,魏宁忽然听到了一阵潺潺的流水声。
那声音在这如同荒野的地方,突兀出现,让魏宁悚然一惊,他觉得自己似乎对眼前这一个场景,似曾相识,然而,又完全可以确定,自己确实没有来过。
这到底是哪里?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又在哪里?还有,那个人,又到底是谁?
一连串的疑问在魏宁充满了恐惧的心里悄悄蔓延。
这时,那群白影子停了下来,魏宁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听天由命,他心有不甘地瞪着老天所在的方向,骂了一句,草。
阴气沉沉的天幕,不为下面的蝼蚁所动,依旧沉默以对,魏宁发现,这天空阴沉得彷佛就要滴出水来,没有月亮,没有星子,没有风,连个虫豸的叫声都听不到,似乎就是黄泉路上,地狱里边。
眼前是一条黑色的河流,水面并不宽,和魏庄那条小溪也差不多大,但是魏庄那条小溪清澈见底,这条河,却深不可测。
那些白影子拖着魏宁就往水边上走,魏宁不知道他们是想要做什么,然而他的直觉却在向他发出最高级别的警告,因为恐惧,魏宁的瞳孔收缩,脸色惨白,额头上一层层的汗水渗出来。
也许是已经认命了,魏宁由着那些白影子把他拖到了黑河里面。
河里面那些黑色的水立刻倒灌进了他的口里,好重的泥腥味,就跟那些白影子一样,呛得魏宁恶心想吐,眼睛红肿,窒息的痛苦让魏宁拼命挣扎起来,就和那天在溪边上一样的可怕情形,那一次逃过去了,这一次,大概是没得机会了?
难道真的是在劫难逃?他一定要赔上这条命才算完?
魏宁的手脚胡乱地挥动,打在那些白影子上,打了个空,只有一手的冰凉,他绝望了,想着到底还是不应该回魏庄,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仇恨、悲伤、绝望、惊慌、恐惧、仅余的,像是夏夜里的萤火一样,微小的希望,全都汇聚在了他心里。
突然,魏宁的手上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他忍不住精神一振,已经快要昏迷过去的神智在那一瞬间因为求生的意志而清醒了过来,他抓住那个东西,死死地拉住。
一个白纸灯笼,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黑河里面。
惨白的、朦胧的光线,像是最深的救赎一样,让魏宁摒住呼吸,看着它,不顾周遭的河水,眼睛眨也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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