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音原本以为,自己会十分憎恨这个人。但是当亲眼所见时,他才发现,他对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帝王,毫无怨憎。其实这个少年与他一样,都不过是命运手中的棋子罢了,他们命中注定互相厮杀,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不过,究竟谁王谁寇,不到命运的尽头,又有谁知呢。
风音想到此处,竟露出一抹洞悉宿命般超然而释的笑容。
风音的这一抹笑容,看在敌军将士的眼里,便被理解为是轻蔑的笑容。
曜紫微皱了皱眉,略略转头对身后一字排开的七位将军道:“你们看,那芒宿的尊主难道是在嘲笑我们?他们这一万多人的乌合之众,面对我数万大军,简直不堪一击,他居然还有心思嘲笑自己的强敌?”
其中一位将军笑着接口:“那皇甫风音不过是个昏聩无能的君主罢了,芒宿落到他手里,也该走到尽头了。更何况此人消极抵抗了这么久,到了现在反而说要与大曜决一死战,这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什么呢,对于这样的人,陛下不必太过介意,交给我们来解决便足够了。”
“呵呵,天权此言差矣。”一旁的军师魖摇扇而笑。
天权皱眉道:“军师,我有说错什么了吗?”
“这皇甫风音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我不清楚,不过,此人能力不差,若是论起单挑,只怕你们七人皆不是他对手呢。”
天璇问道:“他有这么厉害?我们七个若单挑不过他,那七人联手,总能打过了吧?”
“也难说啊……”魖抚着长须道,“此人可是单凭一己之力咒杀了血魔的人啊。如果血魔还活着,你们有自信七人联手就打败他吗?”
“这个……”七位将军陷入了沉思,要说七人联手的话,血魔似乎也不足为惧,但相比之下,单凭一己之力就咒杀了血魔的皇甫风音,看起来就有点强得过分了。”
天玑问道:“那么军师呢,与那皇甫风音单战的话,军师可有胜算?”
“哈。”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怎可拿我与那乳臭未干的小儿相提并论。”
魖这话说得相当猖狂,等于是将七位将军也全都比作了乳臭未干的小儿,甚至连小儿都算不上。但是七位将军非但没有被激怒,反而露出了钦佩的神色。
之前与垩白驭兽族的那一战,军师独自一人应战有“战神”威名的黑麒麟,两人酣战三天三夜,虽然最后并未分出胜负,但黑麒麟终因垩白军队的败走而未敢恋战,率先撤离。所以那一战总的来说,还是他们军师占了上风的。
单凭这一点,七位将军就足以对军师膜拜得五体投地了。
天玑道:“那么军师的意思是,将这皇甫风音留给军师您来解决吗?”
魖笑道:“有何不可呢。其实这一万多人的乌合之众,也就皇甫风音……嗯,再加上他身边那位谏言长老的能耐稍微厉害一些,其余之人,连给我塞牙缝都不够。所以到时候,我把这两人引开,剩下的人,你们就随意砍杀吧。”
曜紫微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趣,对七位将军道:“单是砍杀实在太枯燥无趣了,不如还是跟上几次一样,谁缴获的人头数量最多,战后犒赏的奖励就最多,如何?”
众将士听了自然是欢欣鼓舞,连声喊道:“杀!杀!杀!”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风音也在与诸位长老低声做着战前的部署。
“战斗打响的时候,对方的军师一定会先想办法将我引开。而我也会佯装中计,跟着他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花嫁,军队指挥权就交给你了,对方的七位将军能力不俗,一定不要给他们联合阵型的机会,否则我们的人就会陷入被围剿的陷阱。”
风音顿了顿,叮嘱道:“诸位长老,我还是那句话,遇到强敌,保命要紧,千万不要与对方硬拼。据我所知,他们每一次战争都会有个变态的奖励,谁绞杀的人头越多,战后得到的奖励也越多。
“我们要在杀敌数上与他们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不要强求杀死多少敌人,重要的是削弱他们的攻击力,进攻的时候把重点放在对方的下盘,得手就撤,切勿恋战。
“敌人不论如何凶悍,只要腿部受了伤,便无法自由行动,攻击力也就大大受到了限制,相反的,我军的存活率就能得到提升。大家记住,这一场战争,我们原本就处于人手上的极大劣势,只要能活命,我们便胜利了。”
众长老听后默默点头应下。花嫁不太放心地问:“那么尊主你呢?你打算一个人对抗魖?”
风音笑了笑:“你放心,我也不会与他硬拼的,有一种战术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
花嫁听得将信将疑,面对如此强大的魖,风音究竟要怎样不战而屈人之兵?
战鼓隆隆而起,果然对方的军师魖第一个出列叫阵,直呼风音姓名道:“皇甫风音,你这竖子小儿,缩头乌龟,是个男人就出来跟我战他个三百回合!”
风音笑呵呵地道:“军师您都认定我是竖子小儿、缩头乌龟了,怎么又指望我出来应战呢?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芒宿军中立即响起一片哄笑。
魖怔了一下,没想到风音还有心情抓他语病,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干脆也不摆谱了,直截了当地道:“皇甫风音,现在我正式向你发起挑战,不敢应战的也是乌龟。在这么多将士面前,是要面子还是要里子,就听你一句话了!”
风音继续好脾气地笑:“军师果然不愧是军师,什么事情都得先磨一阵嘴皮子。不就是一挑一吗,走就是了,面子里子的废话这么多。”
芒宿军中又是一阵哄笑,而风音早已在哄笑声中,只身纵上高空,向西掠去。
魖只好起身去追,同时他有些郁闷地想,当初在那间小破屋里的时候,这风音明明还是个傻里傻气的小伙子罢了,怎么当上尊主之后,嘴皮子突然这么利索了?
追出一程之后,魖猛然惊觉,怎么花嫁没有跟上来?以花嫁对风音维护的性子,他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和风音决战而漠不关心?
他急忙扭头去看,却见花嫁端坐军中主帅之位,指挥调度,镇定自若,连往这边看上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魖心中一惊,难不成,落入陷阱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第三章 七世血咒(四)
风音引着魖奔出几里之外,直到完全看不见两支军队的影子、听不见他们的喊杀声,才渐渐放慢了速度。
魖在风音身后好整以暇地跟着,即便知道风音是故意引开自己,但是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打倒风音,也不怕他们对大曜军队设置什么陷阱,一万多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动比自己强大好几倍的巨象,这是铁定的事实。
“怎么不跑了?”当风音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时,魖才出言调侃。
“嗯,这么远的距离,应该不会被打扰了。”风音笑得一派云淡风轻。
魖越发觉得这家伙脑子不太正常,嘲笑道:“小子,难道你认为自己必定能够战胜我吗?不要太天真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尽可能多地邀请帮手助阵才对,比如……我的儿子,花嫁。”
“花嫁没有跟过来,你似乎挺失望。”
“那是自然,我们父子俩好不容易见一次面,我还想好好跟他叙叙旧呢。”
“可是花嫁看起来并不希望与你叙旧,”风音道,“并且事到如今,你认为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可叙的呢?”
魖脸上的笑容变得凌厉起来:“小伙子,不要以为花嫁喜欢你、护着你,你就可以对他的老子出言不逊,花嫁毕竟还是我的儿子,就算他现在不肯认我,等收拾掉你们芒宿,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喊我一声‘爹’。”
风音叹了口气:“看来,你的失忆症症状不轻呢。”
“你说什么?”
“上一次花嫁对你说的话,你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吗?”
魖一怔,他不确定,风音所指的“上一次”,究竟是哪一次。
“不要露出这么迷惘的表情啊,还是说,你以为那种事情还能瞒过我的耳目吗?芒宿人再怎么不济,神木峰毕竟是言灵圣地,你以为凭你的能耐,真的可以来去自由、神鬼不知吗?”
这会轮到魖惊讶了:“那一次……你知道?”
“从你踏入神木峰的第一步,我就已经感应到了。我没有对你出手,也没有打搅你们父子叙旧,完全是看在花嫁的颜面上,同时,也是出于对花嫁的信任。我记得,当时花嫁对你说过的吧,不论你想要做什么事情,只要不是触及芒宿利益的,他都不会出手干涉,但若是侵犯了芒宿的利益,他就会和你站到完全对立的立场上去——你应该还记得这句话吧?”
魖挑了挑眉:“自然是记得的,但那又如何?”
“所以说,如今跟随大曜军队前来侵犯芒宿领土的你,等于是撕毁了当初的承诺,你还有何颜面说什么父子叙旧呢?”
魖“哈”地冷笑一声:“撕毁承诺?真是笑话。当初不过是花嫁一个人在自说自话罢了,我有答应过他么?更何况,我魖是什么人,是这世上最阴险邪恶的异鬼,在我的人生之中,从来没有承诺这种东西,就算做出了承诺,只要我不高兴了,也照样可以轻松毁去。想拿承诺来束缚我?简直是天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