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凤辅有些手足无措了。
凰主掩嘴笑了起来:“你真是有趣,这么多任凤辅之中,你是最害羞腼腆的一个呢。”
凤辅顿时满脸通红,额角都快渗出汗来了。
凰主收起笑意:“行了,不逗你了。”她转过身去缓缓走远,口中嗔道,“你出生之后,便被你父亲抱去家族中抚养,直到现在我才能见你一面,这一天我可是盼了好久。不过我看你,倒是不怎么期待。”
“不,我也很期待……”凤辅情急之下站起身辩解,却又似有所顾虑,犹豫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说道,“很期待与母亲见面。”
凰主这才回转身来,微笑着望着他:“你们每一个,长得都那么相似,但不管有多么相似,我依然能分辨出你们之间细微的差别这也许就是母子间特殊的牵绊吧。”
随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撇过脸去,冷声道:“不过,你会在今夜突然求见,应当不是你自己的意思吧?”
凤辅面色一僵,低下头去呐呐无语。
“是不是你父亲临终前,对你说了什么?”
凤辅犹豫了一下,才老实答道:“父亲说,等我接任凤辅之位后,第一要务便是……承担起……与凰主……”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垂越低。
凰主冷笑了一声:“你父亲也真是心急,你现在才多大,他就让你做这事了?”
凤辅忙解释道:“我已经成年了。”
“你的确已经成年了,但我……早已经年老色衰了。”
“母亲不老,”凤辅真诚地望着凰主的侧影,“父亲说了,母亲是初云国最美丽高贵的女子。”
“是么。”凰主不置可否地牵了牵嘴角。
凤辅又道:“我家中至今仍珍藏着曾祖爷爷所绘的凰主肖像,我在小时候便有幸目睹过一次,当真……美得倾国倾城,无人能及。”
凰主听他提及曾祖爷爷,目光渐渐悠远起来:“你的曾祖爷爷……算是我这一世的初恋吧。”她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脸上隐约透出一丝少女般的娇羞,“他虽不是我这一世遇到的第一任凤辅,却是第一个走入我心里的人。”
凤辅静静听着,凰主每一世的寿命都长达一千年,她上一世涅之时,当时在任的凤辅将献出凤冠助她重生。她在重获新生,如婴儿般懵懂睁眼时,望见的第一个男人,则是她上一世生下的最后一个儿子,也是这一世第一位辅佐她的凤辅。
因为寿命的漫长,凰主的身体与心智的成长也比常人要缓慢许多,别人十几岁便进入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却需要长到几十岁,甚至上百岁。而在此之前,她依然需要在凤辅的协助下,承担起孕育子嗣的责任,保证凤辅纯正的血统不至于中断。
所以,他的曾祖爷爷虽然不是凰主这一世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也不是第一个与她发生关系孕育子嗣的男人,却是恰好在她少女情窦初开之时,第一个撞入了她心扉的男人。
当她将襁褓中的男婴交托给孩子的父亲带走时,也许不曾想到,二十多年以后,他会以成熟男子的身份,回到她的身边,在他们相伴的短暂的几十年中,她真正品尝到了初恋的美好与失去的苦涩。
凤辅在凰主身后跪了下去,匍匐在地道:“父亲说,您自从曾祖爷爷死后,便一直郁郁寡欢,越来越无法敞开心怀接纳其他男子,就连我的出生,也是父亲一再请求之下才被应允。
“陛下,我一直能体会您内心的苦楚,我不敢奢望能在陛下心中留下什么,只希望……只希望陛下为了初云国的将来,能成全我一次,主要能诞下子嗣,我别无他求了。”
凰主沉默良久,叹息道:“你且退下吧,子嗣之事,以后再议。”
凤辅身子一僵,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退了下去。
画面明灭之后,出现在幽镜眼前的,依然是凰主的寝宫。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凰主身穿一袭雍容华贵的长袍,静静伫立在窗前,遥望着龙头山之下的万家灯火。
身后凤辅缓步踏来,低声道:“陛下尚未歇息?”
幽镜循声望去,发现此时的凤辅,比起之前的模样已经成熟了不少,举手投足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青涩拘谨的痕迹了。
凰主并未回头,只是定定望着窗外的夜色,喃喃道:“快一千年了,我日复一日地望着窗外山下的景色,屋瓦新了又旧,人们来了又走……只有我,每日足不出户地呆在凰宫之中,好生厌倦。”
凤辅望着凰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语气却是一成不变的恭敬:“陛下若是觉得枯燥乏味,明日我去山下寻一个杂耍班来,每日让陛下观看杂耍表演,也好排遣心中苦闷。”
“类似的杂耍,我不知看过多少回了,来来去去就这么几样。”凰主神情懒散地收回目光,回头望了凤辅一眼:“怎么,这次入宫,又是为了劝我召你侍寝的事么?”
凤辅被她如此直白地戳穿来意,也不羞恼,只是垂首静默着。
凰主冷冷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日后再说。”
凤辅露出为难的神色:“陛下,涅之日将近,恐怕……”
“我的大限之日我自己心里清楚,不需要你一再提醒!”
凤辅垂下眼眸:“臣惶恐。”
“你若真的惶恐,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凰主怒目而视,“你的脾气,真是跟你父亲一样固执!”
凤辅依然垂着双眸:“曾祖父年轻的时候,陛下也这么评价过他。”
“你”凰主一时气结。
却听凤辅继续道:“只不过那时陛下正处热恋之中,即便觉得曾祖父性情固执,也认为是好的。如今时过境迁,陛下再无热恋时的情趣,再相似的固执也只能让陛下觉得厌烦了。”
凰主辩不过他,气得冷笑:“你倒是变得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臣不敢。”凤辅神色淡定,“即便是伶牙俐齿,也是与曾祖父一脉相承。”
凰主终于忍不住拂袖怒斥:“滚,这段时间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五章 灯火阑珊处(九)
画面再度闪现时,却是到了某一日白天。
守在寝宫之外的小宫娥正神色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凤辅大步走来,忙欣喜地迎上去道:“凤辅大人,您可来了,凰主正叨念着您呢!”
“凰主身子如何了?”凤辅面有忧色,一边跟着小宫娥迈入寝宫,一边低声询问。
小宫娥叹了口气道:“病情尚且稳定,但这神智就……哎!”
两人进入卧房,见凰主正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小宫娥立即噤了声。凤辅朝她挥了挥手,她便福身退了下去。
凤辅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挨近床边,察看凰主气色。凰主虽然睡着,但面色枯黄,双眉紧蹙,似乎睡得不太安定。
凤辅见她半个胳膊露在被外,怕她着凉,于是伸手为她掖了掖被子。
凰主浅眠受惊,睁开眼睛看向凤辅,声音低哑地问道:“你来了?”
“是,陛下,我来探望您。”
凰主伸出枯瘦的手,有些吃力地探向凤辅的脸庞,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好几日……不曾见到你了,你可有想我?”
凤辅蹙了蹙眉,他昨日才来探视过凰主,今日她便已经不记得了。口中却顺着她的意思答道:“我日日在思念您,所以便来看您了。”
“日日思念……呵。”凰主自嘲地笑了笑,“我已人老珠黄,还有什么值得你思念的?”
凤辅握住她的手道:“陛下,您在我心中,永远年轻美丽。”
凰主双眸微缩,目光却逐渐清明了起来。她重新打量了凤辅一番,才道:“你不是兆先?”
兆先,是曾祖父的名。凤辅垂了垂眸,低声道:“陛下,我是流琰。”
“……难怪。”凰主的目光又开始浑浊起来,喃喃道,“我就奇怪,兆先从不在我面前说好听的话,他总是让我生气……”
她顿了顿,又道:“有一次,我躲在回廊的柱子后面,听见他婉拒了一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年轻小宫娥。当时他面色冷淡地道:天下女子,莫如凰主。呵,多么动听的情话,可他偏偏不愿当着我的面说。”
凤辅抬眸凝视着凰主,低声道:“天下女子,莫如凰主。”
凰主怔怔望着凤辅的面容,似乎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她摇了摇头:“不是,你不是他。你们一个个……都长得那么相似,但是你们骗不了我,你们都不是他,你们骗不了我!”
凤辅见她情绪开始激动,忙俯身抱住她,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低声哄道:“陛下,我是流琰,我不是兆先,我没有要骗您,真的。”
“对,你是流琰,你是流琰……”凰主不断呢喃着他的名字,似乎想努力将这个名字记住。
片刻之后,凰主又亲昵地牵起了凤辅的手,如天真的少女般问道:“兆先,我们从此以后都不再生孩子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