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十一二米米处,山势几乎垂直,更糟糕的是石头越来越散,十分不禁碰,更别说支撑人了。齐宇翔渐渐不支,淋雨泡澡的后遗症显出来,头晕的厉害,虚脱一样难受。马上就能到了,他暗暗给自己打气,同时双手死死抓住峭壁上凸出来的石头,咬牙继续往上。
用力往上。
待终于抓到夫妻树的树干后,齐宇翔手脚并用蹬上去。而后死了一般搭在树干上,汗水流进眼眶,蛰的眼睛几乎落泪。透过重重幻影,他虔诚地看着身下的这对树。
夫妻树,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夫妻树的果实类似于小野核桃,青青的皮下包裹着坚、硬的核。带回家洗去皮后,核就可做定情信物。果实八月底才会彻底成熟,现在很多还是嫩的。齐宇翔打足精神,一个个地挑那些大个又坚、硬的摘。
空中不时响起闷雷,没多久又开始下雨。开始时还是毛毛细雨,等齐宇翔摘完,雨粒已变成黄豆大。天幕被乌云压得暗沉,齐宇翔不敢耽搁,恋恋不舍辞别这对瑰丽传奇的双生树。
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其实攀岩也是。齐宇翔往上攀的经验十足,往下走的训练却不多。考虑半晌往下瞄一眼,二十多米,山高陡峭,直上直下。他不恐高尚且胆颤,有恐高症的可能立时会吓出心脏病。
顺着绳子一点点往下降,头上不时想过惊雷,打的人焦灼不堪。
雨水迷了眼睛,周围山呼海啸一样响。山吼云怒,仿佛世间无一活物,皆铺天盖地袭向他。齐宇翔凭感觉中找了个脚点,稳着身体站好,侧过脸向远处望。暴雨如注,能见度变的极低,眼睛要不停眨才能看见东西。
我得下去。
齐宇翔抖着嘴唇,狠狠呼一口气。他身上很冷,冷到打颤;腿酸软,还有磕碰的疼痛;脱下手套,发现手在刚才扒岩石时劈了个指甲,秃掉的指头被雨水浇了后变的像注水猪肉……
他受了这么多苦,一路狼狈不堪地来到这里,怎么也得下去。
回去把夫妻树的果实给谢南城。……并对吴钧成说,你看,我在很坚定的跟你一刀两断。
齐宇翔又来了动力,开始继续往下溜。
脚下时不时打滑,被雨水浸泡过的山石陆陆续续在周围脱落。齐宇翔抬头,尽力躲避,不让这些石头砸到身上。忽闻上方喀拉一声脆响,齐宇翔还没回过神,又见一块大石脱落。这位置正对着他,齐宇翔大惊之下急急躲闪。惊险之下躲开了石头,可晃动间已然失了平衡,齐宇翔变的半身悬空,所有重力都支撑在那一根登山绳上。
他荡着身体往山崖上靠,连试了几次,除了踢下更多碎石、把腿磕的更疼外毫无进展。他就这么被挂在绳子上,心中的绝望难以描述。
实在找不到支点,齐宇翔开始试着直接冲坠。
这种没有支点的下坠很冒险,发力点完全在手上,一不小心就能跌下去。手套里浸满了水,山石难以借力,更糟糕的是绳子。
绳子被水泡的发涨,滑溜溜的。就像你用涂满了油的手去拧瓶盖,再大的力气也是白费功夫。齐宇翔遇上的就是这种情况,雨水把摩擦力降到最小,手上如涂满油般滑溜,绳子都几乎抓不住。
他在心里大喊,只有八米了,要坚持下去,齐宇翔你一定得坚持下去。
再一次失去平衡后,身体被转了个圈,后背重重划在石头上。一股奇异的感觉涌出来,后背像火山喷发似的涌出热意。
齐宇翔眩晕,眼前发黑。手略一松,绳子猛然脱手,整个人急速摔了下去。
也不知道多久,也许已经很久,齐宇翔也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他意识含糊,努力辨别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活着,像所有武侠小说中英雄坠崖不死定律一样。他从八米高的地方摔到山石上,全身都动不了。
疼。
雨怎么还在下啊。
不知道几点了。
齐宇翔动了动脖子,试着抬手,手也动不了。余光中瞥见好多血,顺着石头往下流。天又变的白茫茫,乌云不知道哪去了,雨也变成毛毛细雨,一点点打着,像要在身上生根发芽。
什么东西正在被人夺走,可他却无能为力。
河谷上游在涨水……
齐宇翔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可水渐渐漫上他的脚。
真是难过啊。他仔细回想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南城、还有吴钧成。是的,吴钧成,还有你。
我可能会死在这里,齐宇翔淡定总结。死啦,然后干干净净啦,再也不用烦了。
那些人都还有好几十年可活,我要一个人甩掉他们,再也不要有关系。
或许人死前都思维活跃,齐宇翔赌气似的,把身后事安排的详细周到。脑子再度黑暗前,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
脖子里的项链!
他们收尸体的时候项链肯定会被取下,不能让南城发现。
齐宇翔慌张,努力逼醒大脑。他想把这链子扯下来,然而手已经丧失了意志,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好不容易抬起手,试着拽了几次,链子只在脖子上摩擦,丝毫没有被拽下的迹象。
实在没力气了。
他又想,也许南城不会发现。
也许他们都找不到他。
他会顺江漂流,可能会停在一个不知名的所在,也许会一直到大海。
拽着坠子的手软软垂下来,无力地打出一串水花。伤口被水泡的发白,血迹一缕缕外渗,混在浑浊的河水里,很快不见。
齐宇翔又是一阵眩晕,意识在四散远去,脑袋里只剩下零星的几缕光。
身体骤然无比轻快,也不知到了哪里。正茫然见,却见一排树荫。突然安心了似的,他躲在树干旁偷偷往外望,就看见十七岁的吴钧成在操场上打篮球。
身姿矫健,那样潇洒肆意,就像一匹自由奔腾的烈马。
他痴痴地看,和十几岁时一模一样地,看对方极其畅快地把水浇在头上,骄傲而飞扬地抱着篮球远去。
眼看那人就要不见,齐宇翔咬咬嘴唇,终于舍了矜持,一路小跑的追过去,追上他那些年无望而忐忑的暗恋。
蹬蹬地跑近,突然看见吴钧成回头对他笑,模样帅的直击心房:“你跟着我干什么?”
齐宇翔痴痴地看他,心中越发忐忑,声若蚊呐:“我想和你一起走。”
预料中的嘲笑没有来,光芒四射的男孩伸出手:“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洪水终于漫上胸口,躺在水中的男人目光涣散,望着虚空,突然笑了。
那我们一起走吧。
第七十二章
齐宇翔失踪了。
入川第三天的时候,谢南城觉得短信有些怪怪的,开始往齐宇翔手机上打电话。连打了很多才打通,可接电话的不是齐宇翔。
齐宇翔把手机寄存给当地一个志愿者,拜托他每天给自己发那些编辑好的短信。那人也很忐忑,小心翼翼告诉谢南城,汛期来了,据说山上有部分地区出现了泥石流。齐宇翔和队员进的山腹,正是黄色预警地区。
谢南城如遭雷击。
他又匆匆联系齐宇翔的教练,要了队友的联系方式。辗转一圈,竟得知齐宇翔在刚入山半天的时候就和他们分开了。那时他说要下山,队友间非亲非故都是临时组团,大家就任他去了。
竟然失踪了么?
你去哪了?
谢南城磕磕巴巴报了警,急的差点哭出来。电话那头劝他先冷静,若真的是人员失踪,要尽量提供详细线索减少搜救难度。
谢南城顾不得其他了,找到钥匙打开齐宇翔的私人抽屉。抽屉最上方是一叠资料,包括画的花花绿绿的路线图。川西,夫妻树……
齐宇翔现在已经失去消息,就算他报警,经过正规流程,到当地派出搜救队怎么也得两三天。两三天会出什么事?谢南城不敢想。他只是个老师,力量薄弱,到如今竟然束手无策。想了想,而今,有实力也肯拼尽全力救齐宇翔的可能只有吴钧成了。
谢南城当机立断把事情告诉了吴钧成,那头果然大吃一惊,仔仔细细把事情问清楚,顺手安慰他几句,急匆匆挂了电话。
齐宇翔失踪了。
吴钧成好半天才消化了这个消息,一想到那人此刻可能命悬一线,饶是他也乱了分寸。略缓了下心跳,他一刻不耽误的跟各色朋友联系。从林景家借了一架私人直升飞机,紧接着重金召集退伍人员,同时从渠道中买了大量专业搜救设备,整个队伍准备下来不到三小时。可吴钧成犹觉得慢了,等飞机到后,他连夜和搜救队一起飞往川西深山。
现在是20:18:43……整个飞机上人员全部整装完毕,到了就可以立即搜救。吴钧成盯着不停变动的电子表,觉得时间被刻意放慢似的,难熬的紧,心随着数字的跳动一下下下沉。
飞机的轰鸣声很大,夜空很黑,身体如置寒窖,得咬紧牙根才能抑制住颤抖。
齐宇翔一个人在那么空旷的深山中。
TMD你胆子真大啊,你怎么就敢这么开玩笑?
吴钧成飞快擦掉眼缝中的水迹,又专心致志盯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