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自己并不柔情的母亲,掉下泪来:“是的,我爱夏末,原来我是爱夏末。”所以想亲吻夏末,想让夏末的目光多停留在她身上一刻,想和夏末像梦里那样缠绵,所以她对一切觊觎夏末的人感到痛恨,对夏末的平静感到慌张,害怕夏末就此远走……
金茉莉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小时候的盛锦被同龄人视作洪水猛兽比如蛇蝎,金茉莉那时候帮持夏末母女存着一份自己的私心,想让盛锦身边多个朋友陪着,不至于总是自娱自乐孤孤单单。不料却助长了盛锦的疯狂。发展到现在这种局面,免不了她的推波助澜。
亲自听盛锦从嘴里说出来,她还是免不了心情复杂。
然而盛锦无助的样子还是让她心软,上前擦去盛锦脸上的泪水,缓慢说道:“那你有没有替夏末考虑过呢?喜欢不是任性的理由。”
盛锦茫然地盯着虚空,“我总是想办法让她开心,我怎么就没有替夏末考虑过呢?”
“你只是自以为是地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夏末身上而已,不是夏末开心,是你觉得那样夏末才会开心。”
金茉莉思索如今的处境,很多事情来得突然,在这种时候,盛锦继续执迷不悟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没有人必须和谁绑定一辈子,永远不分开,再美好的东西都会变旧,会消失,感情也一样,细心维系也可能因为意外一瞬间消散,最体面的结局是大大方方放夏末走,这样以后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么多年你都活在虚幻的美梦里,可是你明明知道人不可能一辈子顺遂如意,你该长大了,盛锦。”
盛锦怔愣了许久,把收到一半的衣服扔了,颓丧地坐在地板上。
这异常安静的反应让金茉莉不由地怀疑自己刚才说的话太重,但是显然很多道理盛锦早就知道,只是抱着一丝侥幸不愿意醒来。
金茉莉帮她把掉到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又叹了口气,劝道:“今晚到我那边去住,你这个样子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盛锦像忽然失去生命力的木偶人一样,被她拉着离开酒店。
第36章
金茉莉住的地方很幽静,金茉莉一走,只剩盛锦一个人在家时,更加安静得有些吓人,有种被全世界遗忘掉的感觉。
盛锦浑浑噩噩过了几天,越发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金茉莉和盛如诚都行踪成谜,她甚至至今没有成功联系上盛如诚。
这不合常理,既然已经决定告诉她,就没必要再躲躲藏藏。
自她来到这里,金茉莉就再没回来露过面。
凌晨三点,门口传来声响。
盛锦从楼梯上走下来。
金茉莉尽量小声地开门,没想到进来时盛锦穿着整齐坐在沙发上,客厅中亮如白昼。
“怎么到现在还没睡?”金茉莉惊吓的反应有些夸张。
盛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睡不着,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这个点还醒着。”
金茉莉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顺着她的话干巴巴敷衍道:“也是。”
盛锦盯着她上下打量:“这三天你干什么去了,我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
金茉莉背过身往楼梯上走,含糊其辞道:“没什么,就是忙,我回来拿点东西,等会儿就走,你记得锁好门,早点休息。”
盛锦沉默地看着她上楼。
想了想,跟了上去。
金茉莉在浴室,水声响起,盛锦目光落在她放在门边的包上。
包口敞开,从里面露出来一页纸的一角,盛锦拧着眉头把它从金茉莉的包里抽出来。
浴室的门哗啦一声打开,盛锦眼神骤变,从那白纸黑字上抬起头,恨恨地瞪着刚从浴室出来的女人。
金茉莉看清她手上的东西,神情极为复杂:“你以前没有随便翻我东西的习惯。”
盛锦把纸翻过来对着她,“那我是不是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我没发现,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这是一张肝癌晚期的确诊单,盛如诚的,日期在一个月前,盛锦依旧有些恍惚,追问她:“这都是真的吗?为什么一直我?就因为我在你们心里是个依旧承担不起任何责任的废物吗?”
“不,”金茉莉连忙否认,“不是,你爸只是不想让你伤心,他说与其让你又哭个不停,不如让你恨他,以为他不要你了。”
在刚得知余下的生命或许只能以月为计量单位时,盛如诚就决定瞒住盛锦,以金茉莉的脾气,并不很认同丈夫这样的处理方式,但他身体情况越来越差,只能以他的意愿为先。
然而纸包不住火,盛锦早晚会有知道的那天。
公司上市后工作量翻了好几倍,盛如诚患病的事又如当头一棒,让金茉莉心力交瘁,公司的事医院的事累积在一起,以及对盛锦的歉疚,使她无法坦然回到这里面对盛锦探究的眼神。
盛锦发现一切都说得通了,盛如诚不肯接电话,金茉莉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这些都是因为他们在做戏,她简直想要抓狂,“你们就是这样联合起来骗我的?又骗我,嫌我幼稚又总是像骗小孩子一样骗我!难道你们这个样子就不幼稚吗?!”
想象盛如诚现如今躺在医院的样子,盛锦的脾气发作不出来,狠恨地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让自己被盛如诚说中,变成一个只会哭闹耍赖的长不大的小孩子。
金茉莉跟她道歉,脸上的疲惫和歉疚让她倍加心疼。
去医院的路上,盛锦给金茉莉当司机,借此金茉莉才有时间吃上今天的晚饭,刚吃到一半,跨国合作商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合作上又出了一点问题。
金茉莉听得直揉眉心,眉头半天都没舒展开来。
盛锦先前被金茉莉抓着去公司打过下手,粗略地了解一些关于这次西半球某位合作商非常难搞定的事,她问金茉莉:“要先送你去见他们吗?”
金茉莉打开一瓶水猛喝了几口解了渴,拧着眉头没好气地说:“先晾着,大不了这笔生意不做了,惯得他们。”
盛锦很是赞同。
医院的黑夜和白天似乎没有区别,医患来来往往,到处是匆忙的脚步和不安的脸,亲眼见到盛如诚,盛锦才发现现状远比自己想象的令人痛苦,短短数月没见,盛如诚像是变了一个人,明明是她在这个世上的至亲,但却让她感到陌生。
盛如诚从昏睡中醒来时,正好看到盛锦坐在床边抹眼泪,忍不住笑了:“我这是在做梦吗,金总你看,咱们女儿果然又在哭鼻子。”
盛锦使劲揉眼睛,揉完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狡辩道:“我没哭鼻子,我眼睛有点痒而已。”
盛如诚笑起来依旧温和儒雅,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盛锦看着他消瘦了一圈的手臂和深凹进去的眼窝,心跟着揪起来。
“我早就说了,瞒不住的。”
金茉莉在一旁与丈夫对视,无奈摇头。
盛如诚看向女儿,开口道歉:“对不起啊锦锦,这事爸爸做得不好,惹你伤心了。”
他艰难转身,打开床边的柜子,里面是一只包装精致漂亮的盒子,以及一个每年都会例行出现的信封,“这是今年的生日礼物,本来应该上周就给你的,但是那时候身体不太好,有点迟了,你别生气。”
“我好生气,”盛锦鼻子又开始发酸,极力忍着不哭出来,“你们不应该骗我的。”
如果她能对家人多一些关注,而不是整日和一些狐朋狗友耗时间,就不会直到现在才来见他。
她没有任何面对这种事的经验,坐在病床边忽然就想起夏末来,那个年纪的夏末是怎样承受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消逝在面前的沉痛。
盛如诚摸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担心,咱们家金总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生介入治疗,我的运气也一直很不错,不会有事的。而且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要面对,没有想的那么可怕,我们锦锦都是个大人了,又怎么会怕这些呢。”
盛锦撇着嘴,想像盛如诚一样挤出笑容,试了几次发现很难办到,心里觉得很不可思议,盛如诚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地安慰她的。
金茉莉见父女二人低声说话,回了个消息起身要走,盛锦想起她忙碌几天几夜,站起来说要送她,金茉莉说喊了助理一起去见合作商,让她留在医院陪盛如诚。
盛锦倒是想让她好好休息一晚别再四处奔波,但先前去公司时心不在焉不肯好好学习,一时也不能代她去谈生意,留在医院好像是目前唯一能做的。
金茉莉走后不久,盛如诚又吃了药睡过去。
病房里沉闷,盛锦到走廊透气。
头顶的灯照得眼前一片煞白,盛锦眼皮狂跳了几下,感觉有些疲惫,找了个长椅坐下来,心里头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她瞪圆了眼睛开始沉思,盛如诚就在对面的病房里,金茉莉连夜飞去见合作商,夏末应当是在准备远行,一切都很糟糕,已经不能更糟糕了,她又何必惶惶难安。
然而事实证明,当命运决意玩弄一个人的时候,手段可以层出不穷。
金茉莉回程途中遭遇了一场车祸,送到医院后盛锦才接到了通知,盛如诚刚好也在进行第二次手术室,两道手术室的门同时关上,盛锦感到自己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