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陆在羞愤恼怒之余,也不想听他到底会向着谁,一转身就进了屋。心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委屈着,所有难过的事儿此时四面八方地汹涌而至,好像都找着了出口似的,就是要怪他,都要懒在他身上。心里因为有了这样近似无赖的想法,之前对着父亲,对着外人强装的冷漠便纷纷退散了,难过伤心紧跟着就开始往上翻涌。郑陆上了楼,怀着满腹心酸慢慢踱到了父母房门口,就见母亲神情木然地端坐在沙发里,一手搭在父亲的脖颈上。郑连山此时挺直脊背跪在她脚边,紧揽着她的双腿,将头埋在她怀里。
一家三口,此情此景真算得上是个悲情的场面了,郑陆便再也没忍住这些天来积攒在他泪腺里的一串眼泪。
陶承柏见郑陆走了,几次张嘴想喊他,又碍着盛怒的亲戚没能出声。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陶承柏获赦一般赶紧接起来,嘴里不住嗯嗯,跟着就转过了身,急三火四地跑出去了。一众人见证人跑了,便又各自吵吵起来。
——出来了。
——唉,两家人在这拌嘴,你今天就不该来的。
——我知道,就是不放心郑陆,想来看看情况。
——行啦,赶紧地去医院吧,找你姥爷。
经郑光辉这么一说,陶承柏立即反应过来。
——我知道了,光辉,这边你好好看着郑陆啊。
——还用你说啊。
陶承柏挂了电话,狂奔到家一口气都不带喘的,跳上车,就往人民医院飞驰而去。
陶承柏气喘如牛地跑进医院病房,姥爷正卧在床上听收音机。他一拳把收音机砸得没了声响,在姥爷的瞪视里连说带比划三言两语地就把陶华清跟郑连山的事儿说清楚了,“姥爷,大姨现在正跟郑陆家里闹呢,两家亲戚都在那呢,估计再过一会,大舅小舅都要过去了,这事儿真是大姐的错,她还非把我也扯进来。”陶承柏抓着姥爷的手,急急抱怨,“姥爷,你赶紧管管吧,现在郑陆那个狗东西指不定气成什么样了,估计好几年都不要理我了。”
姥爷听至此已然气到吹胡子瞪眼了,原来家里出了这等大事,一个个都还瞒着他呢。用不着陶承柏求着,立马就要给大女儿打电话。
“你还有脸去人家闹?现在就给我回来。”电话一接通,姥爷上来就是这么雷霆一句,就听得电话那头是一片吵吵嚷嚷。大姨先是楞了一下,跟着就泪眼婆娑了:
“爸,华清她离家出走了你知道不知道?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啊现在。我好好一个女儿,要样有样儿,要品有品的,就被他这个道貌岸然的老流氓给祸害了,我怎么能就算了啊我。”大姨说着拧了下鼻涕,接着指天拔地来了一句:“我不能让他安宁。”
“糊涂!”姥爷说着用劲在床头小桌上拍了一把,“就知道自己伤心了难过了,你怎么就不替孩子想想。华清难道一辈子就不回来了?郑陆那孩子就不用上学读书了?你现在弄得人尽皆知,自己脸上不好看不说,弄得孩子以后都没法见人了。华清是小孩子么?不知道郑连山有老婆孩子?她从小就被你们两个宠得无法无天的,现在出了这种事,你不好好反省还要搅得别人不得安生,我看华清就是被你教成这样的,永远只顾自己不管旁人。”姥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加上气得心口乱颤手指发抖,刚说完就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把陶承柏和电话那头的大姨都吓得不轻。大姨在那头担心地直叫唤。
“你不想气死我,现在就给我滚过来。”姥爷一边咳一边喊,陶承柏单腿跪在床沿上,一个劲抚着后背给姥爷顺气。他这几个姨别的先不说,在孝字上面都是个顶个的。
姥爷说了这么重的话了,大姨即便有再多的不甘心,此时也只能先偃了旗鼓,况且姥爷说得实在在理,她闹得大了,将来女儿回来了背地里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于是大姨便偃旗息鼓了,两手各自抹了一把眼泪,气不忿地带领一队人马鱼贯而去了。
这场闹剧至此总算是有了了结了。院子里刚还闹哄哄的,瞬间便走了个干净。只余几个闲闲地看热闹的老妇女远远地还在巷子里站着。
郑光辉立在走廊底下接了老婆的电话,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就挂了。郑连河和大婶娘跟家里两个叔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愁眉苦脸外加唉声叹气。
“唉,我这个糊涂弟弟。”郑连河叹一声。
大婶娘因为刚才跟人讲理讲得口干舌燥,累得慌,此时便歪在了沙发上,她抬手一指郑光辉,动作很大声音却很轻:“你上去看看。”她又指指楼上:“去看看郑陆,这会子恐怕要气坏了。你去跟他说说话,排解排解。”她知道郑陆跟钟玲一样心气高,别看平时懒懒散散说说笑笑的,其实很多人都有点看不上眼。可是现在家里头却遇到了这种丢人的事,她怕郑陆一个人闷着,长久了别是要憋坏了。
郑光辉进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咕咚一气喝完。然后三两步就跑上了二楼。两边门都关着,寂静无声。
他推开门,看见郑陆一人垂首张腿地坐在床沿上。走进了才发现他的手机在一边被褥上不停震动。郑光辉估计那头是陶承柏。便往他身边一坐,自作主张地接了起来。
那头陶承柏显然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遍了,急得不行。郑光辉嗯嗯啊啊地跟他说了几句,让他放心人正气着呢先别打了,如此说了两句就挂了。
郑光辉先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捋了捋郑陆的后脑勺,是个安慰的动作。
“婶怎么说的?”
郑陆缓缓摇了摇头,眼睛盯着虚空里的一点,半响才小声说:“恐怕是想离。”
郑光辉无言以对,只是又叹了一口气。
兄弟两个如此一动不动地静坐了一会。
“哥?”
“嗯?”
“你说男人干嘛非得出轨啊,就那么守不住吗?”
“你问我?我没干过这事,还真不知道都是怎么想的。不过”,说到这里郑光辉把头歪到一边,做出了一点嘲弄的表情,“就我知道的我身边的那群混蛋玩意,凡是结了婚的,没几个是手脚老实的,他们都说是因为生活太一层不变枯燥乏味。其实这全是他妈的借口。”
“男人本性就是如此善变,追求新鲜刺激。”
“对。”
“那你觉得如果两个男人在一起能长久吗?”
“啊?”郑光辉看了一眼仍是一动不动的郑陆,不知道他怎么能问到这上面来了:“两个男人在一起,那散的速度还不得是正常人的二倍啊。”
郑陆听了郑光辉这一番没有任何根据的言辞,也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没有人做饭,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睡觉,没有声音和动作,空间也几乎失去意义,所有的一切都被用来思考了,所以时间在郑家过起来就变得非常之慢,堪称名副其实的度日如年。
郑妈前前后后地想过以后,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两大箱子,既然离婚谈不妥,那她只好先回娘家去了。说是回娘家,其实家里也已经没有人了。父母早就不在了,两个姐姐嫁在外地,一个小妹妹在澳洲。这样也好,回去了也不会丢人。
郑陆今年是毕业班,最关键的时候。钟玲现在实在是不能忍受和郑连山呆在一块,只要看到他脑子里就是一些自行想象的混乱画面,简直能让人气到发疯。否则她一定会陪着儿子的。
她本是两天前就要走的,只是被郑陆给耽误住了。大伯大婶娘郑家家下的叔伯又都轮番着来劝她。郑陆将自己的东西也都收拾了,老妈如果非要走,那他就要跟着。走哪跟哪。他不能把老妈一个人丢在老家那个没有人的冷清的房子里。他得陪着她。
何况现在这个家,如果只有父亲的话,他也实在是不想再呆下去了。
☆、37 三十七章
因为女儿的事情而大动肝火的姥爷,当天下午就嫌腿上摔裂的地方疼,到了晚上的时候简直要疼得老人家无法忍受了。重新进行了一番检查又拍了片子,原来是白天动作太大动到了伤处了。这下陶承柏和大姨一起都变成了罪人了。
看姥爷害疼的样子,陶承柏心里委实难受,默默在病房寸步不离地守了姥爷好几天。其间无数次给郑陆打电话都没有回应,不是郑陆故意不接,而是电板没电以后他根本就没有给手机充电。
眼看着就要开学了,陶承柏以拿寒假作业为由去找郑陆。从那天郑陆看到他掉头就走到后面总不接电话的情形来看,郑陆生他的气是肯定的了,虽然陶承柏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冤枉。他想这么几天过去了,情况总归应该是会好一点儿了。郑陆如果还是气他不理他,那他就当面认错一直缠到他和自己说话为止。
在陶承柏心里想来,他和郑陆之间没有什么矛盾是化解不了的。
陶承柏一路胡思乱想地设想了各种情况,然而独独没有想到,郑家居然没有人,大门紧锁。
陶承柏靠在机车坐垫上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也没有等着人,然后他就给郑光辉打了电话。响了几遍也没有人听,就在陶承柏要按掉的时候,郑光辉又像掐准了似地接起来了。从声音就能听出来,郑光辉此时已经慌乱到一定境地了,说出来的话全是颠三倒四的,原来是甘萍萍刚被推进了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