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上海有不少厂子接外贸毛衣的单子,刚下岗的时候我还批发过在夜市上卖过一阵呢……不过,我不会说,都没几个人来买,把手里的货卖了我就没在折腾了。”他颇为不好意思,自己的人生也是那时开始急转直下步入了低谷。
顾卿不禁为他惋惜:“你应该坚持做一年,一年以后绝对有进步,我也是从练地摊开始的,后来在批发市场租摊位,然后就开了公司,都是这样慢慢干起来的,现在市场还好,逮准了机会还是有希望能发达的,别放弃,对自己有点儿信心,你书读的比我多,只会比我做的更好。”
于凡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便苦笑着说:“要我做做账,写写画画还好,和人打交道是门学问,我做不来。”
“服务员你都干了,还有什么干不来的,做业务不丢人,都是革命工作么!”他笑笑,偶尔拿以前的口吻说话也蛮有意思的。
“我会尽力的。”他怎么会不清楚,这是顾卿在给自己找机会赚钱,可是他能接受人家的“施舍”么?但既然答应了对方,他就得抽时间去跑跑。
“有事儿和我联系,你呼号给我。”顾卿拿出电话本,把于凡的寻呼号码认真的记好,然后便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习惯性的双手递上。
他挠挠鼻子:“我知道这玩意儿忒SB,可它方便,回头我也给你印几盒,拿去忽悠人挺管用,就给你安个北京办事处业务经理的头衔吧。”他打算每个月给于凡100块电话补助,如果对方愿意真的跟着他干再加200的伙食补助,这样至少基本生活不成问题,其实只要稍微认真的跑跑,业务提成都很可观的,绝对超过普通的工薪阶层,因为公司每次进货总数都不少,好的货要屯着找准时机抬价出手,尤其是那种外贸订单剩下的库存,他可是在上面赚过不少呢。
这天下午,于凡干脆就带着顾卿去了一下以前有过业务关系的服装厂,这家国企效益不佳,勉强维持,一听北京男人是做外贸生意的立刻笑脸相迎,把所有的样品都折腾出来给他们看。
在味道不佳霉迹斑斑的仓库里眩么了好久,顾卿才挑出了三款毛衣和一款围巾,他皱着眉头和场长说:“不瞒您说,款式也太过时了,就这几种还过得去,您没琢磨琢磨现在的流行趋势,照杂志抄袭抄袭也成啊。”
厂长面露难色,给两人泡了茶,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们也有难处,您也看到了,设备老化,工人的年纪也都不小了,设计倒是有两个可都快退休了,审美是差一些,不过您要的货我们可以最低价,以后要可以再生产的。”库存积压的货,能卖出去就是为厂里解决困难了。
顾卿点了支烟说道:“要不这样,我找人出设计图,你们来生产,等样品出来我们再定价,产品用料还是不错的,老外都比较挑剔,货真价实才肯买单。最近我已经把生意做到欧洲去了,只要货好不发愁销路。”
“哦,好,我们尽量按照要求去做。”厂长满脸堆笑,连忙把价格在计算器上打给了对方。
顾卿看看觉得还算靠谱,但他提了个要求:“我下周才来提货,您趁着这个机会把所有我订的货都拿出去过过风,整理整理,一股霉味没人乐意买。要不然我可不给货款,这个咱们在合同里写明了。”
于凡坐在一边认真的听着,还把重要的细节记在了小本子上,虽然对于业务员的工作没有信心,但总要耐心的学习,这几天就跟着顾卿多跑跑吧。
☆、20·营长
在回家的路上,顾卿喋喋不休的给于凡讲了很多他做生意时候发生的事儿,从副食店辞职,练地摊,到去俄罗斯淘金。
于凡听得很认真,他觉得顾卿这些年也真不容易,比起呆在温室里做工人的他虽然更辛苦,四处奔波劳碌,但收获也颇丰,如今他下岗,而人家却已经腰缠万贯了。
“我觉得命运其实挺公平的,谁付出的多,总会得到的多,在圣彼得堡睡大街的日子没白过,最后还是你赢了。”于凡靠在副驾驶座上颇有感触的说道,现在的社会和十几年前截然不同,干什么都先谈钱,仿佛钱已经成为了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似的,没钱寸步难行啊。
北京男人边开车边说:“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我运气好,赶上机会了,做生意就得抓住时机,一旦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得有魄力和冒险精神,心脏不好受不了,和赌钱挺像的。”
“我连搓麻将都不会,更别谈赌博了。”于凡尴尬的说。
顾卿望着他的侧脸,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今天这单生意谈好了,我给你提成,说好的百分之一。”
“可我什么都没做。”小白脸有些不好意思,他只是带对方来了服装厂而已,一直都是顾卿在和厂长聊,他只是做了个简单介绍而已。
“错,是你带我找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的,我自己可摸不到这儿,而且他们的积压货不少,价格又低,虽然款式过时了,不过在某些地方还是有销路的。”他说完就打开车里的音响,塞进了一盘磁带,里面传出邓丽君甜美柔情的歌声:
一阵阵绵绵细雨,带来多少凄凉意,我曾问过丝丝小雨,是否带来你的消息......问你,问你,再问你,几时回到我的怀里。
他跟着磁带唱了起来,时不时还扭过头看看身边的人,虽然他们昨晚一起睡了,可并不能代表于凡和自己重归于好了,他知道此人虽然表面上顺从软弱,但骨子里却是个很要强,很爱面子的人。
小白脸的耳根发热,只好往右边靠了靠,但《丝丝小雨》这首歌也是他最喜欢的,只不过每当听这歌的时候他幻想中的画面没有哀伤的女主角,而是两个男人在雨中相逢的场面。
“你唱歌还是那么好听。”于凡不禁称赞北京男人,顾卿在宣传队曾有“金嗓子”的绰号,原本这家伙是有机会调到县里文工团的,但为了和自己在一起,对方却放弃了,为此他还和顾卿在当年吵了一架。
不过这就是命吧,没去文工团的顾卿成了大老板,而削尖了脑袋回城的自己则成了下岗工人,这简直就是黑色幽默,令人发笑,但他却笑不出来。
“我的业余爱好就是唱歌,现在也就剩下这一个爱好了,呵呵,拿弹弓打松鼠的年龄一去不复返啰。”虽然他已不是十七八岁的小伙了,但和于凡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回到了在农场的日子,自己仿佛都年轻了一般。
小白脸也微微一笑:“现在恐怕后山没有松鼠了。”
“我想也是,等有时间咱们回去看看,那条小河,宿舍前面的小操场,还有后山的小屋。”他可是很怀念那个小木屋的,在那里他和小白脸度过了很多难以忘怀的美妙时光。
于凡扶扶眼镜,低下了头,曾经不知多少次他在那里一次次的陷入了顾卿火一般的热情当中,那时候他们的关系是如此的微妙,既是朋友又是“恋人”,事到如今他才知道同性之间也可以谈情说爱,甚至是谈婚论嫁的。但在中国还得偷偷摸摸的当地下工作者,同性恋者只能在特定的区域小范围活动。
“小屋肯定不在了。”他低声说道。
顾卿望着前方的路,带着笑意说:“没了咱们可以再盖一个,不过,再盖的话就不是小木屋,是别墅了。”他觉得这想法不错,或许可以考虑在景洪搞旅游度假,现在国内刚刚兴起旅游,这个市场也蛮不错么。
“盖别墅,亏你想得出来,盖了让谁住?”在他印象里,农场附近都是橡胶林和荒山,根本就是个蛮荒之地。
“旅游的人,还有老外,现在有钱人多了,一到假期就会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去旅游,我们北京的都是去北戴河,秦皇岛,你们上海应该都奔了杭州和苏州吧?”但于凡对旅游这件事似乎没经验,一脸漠然的望着他。
“自从回城后,我连上海都没出过,最远就去过崇明岛和嘉兴。”他苦巴巴的说,这大概也是很多同龄人的境遇。
北京男人傻乐着:“其实我也没专程去旅游过,但可以借着出差的机会逛逛。”
“你出过国,见过世面,不像我们,只会蹲在井底望天,还总认为天只有这么大呢。”他说完就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他偶尔还会看看小说,幻想一下未来的生活,而现在他却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睁眼就是上班,闭眼则想着赚钱,自从下岗之后精神衰弱和失眠也殷勤的陪伴着自己,时不时就会跑出来作祟,让他几乎每天都顶着熊猫眼上班去。
下午两人在七浦路逛了一圈,然后才驱车往淮海路赶,于凡说要早点回家陪孩子,在加油站给汽车加油的时候,两人坐在车里正愉快的闲聊,忽然看到旁边一辆红旗轿车里走下来位着蓝色衬衫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对方摘下墨镜的时候,顾卿和于凡都惊呆了,此人不正是当年七营的营长刘永强么?
刘永强刚下车,驾驶位上的司机就追了过来,低声说:“局长,您稍微等会,得车加点油,我给您买瓶水去?”
“嗯,别耽误了晚上的饭局。”刘永强觉得天气有些热,上海这地方让自己不适应,要不是开会他还懒得来呢,哪儿也没有北京呆着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