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武忍不住用手指弹了一下。
楚珣迅速捂住,撅嘴:“去你的。”
传武心想,人家形容姑娘家唇红齿白什么的,珣珣你个大美妞,那地方长得比哪个姑娘都好看,小鸡儿粉嫩,大腿白花花的……
两人肩挨着肩,头靠着头,舒舒服服坐着,在幽暗的光线里凝视,呼吸对方身体里的味道。
那味道融入鼻息,浸没在意识里,融合进两人的血液,烙印在心灵的最深处……
当天两人再从地铁废墟里溜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已经是傍晚快吃晚饭的时间。
这两个不让大人省心的孩子,那时还不知道,他二人的“失踪”让两家大人急坏了,以为出事了。警卫连出动一拨战士,出去到大街上找他们。这些人一直往孩子们平常去的录像厅、冷饮店、煤山煤场那些地方寻找,没料到他二人会钻到地铁站工地废墟那种隐蔽地方。
黄昏的街道人流汹涌,像暗黑色的波涛拥有吞噬的力量,撕扯践踏焚烧过的白色标语旗帜沿街散落。
一群混混小青年叫嚣着从他们身旁跑过去,差点儿把楚珣撞一跟头,传武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俩人猫着腰快跑,前方一辆军牌吉普“轰”得一下突然烧起来!
车子被燃烧瓶击中,火苗凭借风势在眼前奔放地燃烧,黑烟弥漫。有人向军车投掷石块和燃烧物,眼神填满扭曲暴力的兴奋。
“车里……有人吗……”
楚珣声音抖了,这时才隐隐感到一丝害怕。
“不知道,应该……没人。”
传武急促低声道。
“咱们快回家……”
俩人撒丫子沿着墙根狂奔,有几次几乎被冲突的人群冲散。传武死死抓着楚珣的手腕,怕把小珣跑丢了。
就是那一天,几条线几件事同时发生。
两家的妈妈发疯似的跑出去找那两个跑丢的野小子。
大院领导接到上级命令,派了一队士兵,出去把犯事儿的大院子弟抓回来,其中包括霍家老大霍传军。
还有一小队行踪低调的总参便衣密工,混在人群里焦急地寻找楚珣,保护楚家老二的人身安全。
远在京郊的某军驻地,也就是霍云山所在炮兵师团集结按兵之地,发生激烈哗变。
上层内部各怀心思,各执理念,党内与军方各派势力迅速分拨站队,深刻的意识形态分歧已到无可调和剑拔弩张的态势。围拱京畿的几大王牌军内部意见不一,高层将领各派势同水火,危机一触即发。
第二十七章 血色黄昏
霍传武跟楚珣玩儿野了,在外面偷摸幽会,不知道当日大院里发生的情形。
他们前脚翻墙逃出樊笼,后脚就有军区上面的人去他家敲门,严肃地问霍师长老婆,“你家大儿子霍传军人在哪?”
刘三采转脸也接到她丈夫的电话,霍师长在电话里雷霆震怒,嗓子都吼哑了:“娘了个X的,恁把霍传军给老子抓回来!”
霍师长的电话线已经被上面监听了,顾不上那么多,吼道:“这个王八蛋混账东西,让他滚回来,坑他老子吗!!!”
刘三采也有政治觉悟,立时就明白她家大军在外面惹祸了,这种紧要关头,一定是犯错误了……
党内高层的一系列矛盾争斗早已有之,事发前越演越烈,导火索是五月底对策上的分歧,一派主张用兵,一派坚决反对。
八大元老在西山别墅密会商议,混乱失控无以为继的局势最终让上面下定决心。
几天后,军区司令员持密令到38军驻地,要求发兵,差点儿吃闭门羹……
楚师长在石家庄这边儿待命,也是听内部同僚透露的消息,说那两拨人当时几乎动起手来,军区司令被逼退。
楚怀智心内也有一番盘算,时刻关注各方动向,惊问:“38军拒接军令?”
同僚悄悄透给他:“老楚,你又不是不知道,38军现在军长副军长都是另一派的人,这回就是卯死了一条心站过去了。”
楚怀智问:“胳膊拧大腿,闹着玩儿的?”
同僚说:“38军装甲炮兵师坦克师是咱全军区的机械化王牌,真打起来就绝了。”
楚怀智难以置信道:“我不信……他们敢……”
对方一字一句道:“他们可、能、要、反。”
对方一个“反”字出口,楚怀智半天没开腔,眉宇间凛然凝重,知道事态不好。
楚师长缓了缓心思,不动声色问:“他们现在的代理副军长,还是老霍吧?”
对方应道:“对,就是霍云山,正副军长都是他们山东帮的人,死硬的脾气,这回豁出去了似的,上面可不好弄他们。”
楚怀智听着,后背慢慢靠下去,眯眼盯着天花板某处。
霍云山啊霍云山,你个老家伙……
事情到这个地步,你迈出这一步棋,你拒接军令,这是要把自个儿身家性命往绝路上逼啊!
楚怀智虽然与姓霍的不是一个政治阵营,不带一个军,但是这些年冥冥中两家人牵绊不断,霍家小子跟咱家儿子好得穿一条裤子,两次救过小珣的命……如此种种,都让他心中不忍,无论如何不愿意,有一天将不得不与霍云山拔枪相向、拼个你死我活。
他楚师长与霍师长同为京畿防御部队,两厢遥望,其实都在密切关注对方动静。
楚家楚老爷子属于军中旧将、保守派立场,楚怀智一直表态暧昧;而霍云山的上级恩师是党内新派立场,在这一场运动中,不可避免地站到对立一面。双方僵持,随时弯弓搭箭。
当日军区司令与霍云山对峙,霍云山直截了当说,“这军令老子不能随便接。恁几个手续不全,没有签字?”
司令说:“老霍,非常时期,走非常程序,你这是明知故问?!”
霍云山道:“俺不能执行这种将令。”
司令火了:“你这是要抗命?你知道抗命不尊要承担的军法后果吗?!”
霍云山是硬汉的脾气,口吻毫不妥协:“老子背得出每一条军法。可是恁也违了军法,恁这个军令是‘假传圣旨’!”
双方就此翻了脸。
霍云山郑重其事,字字掷地有声:“非常时期,有可为有不能为。老子今儿个宁肯杀头,也不能发这个兵,绝不做历史罪人。”
司令大为光火,忍不住道出实情:“你个老小子以为我不知道你儿子干了什么?!”
司令当场掏出一牛皮公文袋,狠狠拍在霍云山面前。
霍师长打开一看,面孔遽然沉下去,十分吃惊,那里面是他家老大霍传军的照片。
司令指着霍师长说:“你当我们不知道,你儿子也参与了,你儿子现在就在广场上,你们一家子想造反!!!”
霍云山声色俱厉地反驳:“这事儿他娘的跟俺家小子就没关系!”
牛皮纸袋里是一堆偷拍的照片,霍家老大霍传军与北师大一群学生在一起。霍传军穿白衬衫,军绿长裤,脑门上系着白布条子,手里还挥着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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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师长在惊怒之下转身给家里打了那一通紧急电话。
当日紧接着,楚珣传武刚跑回大院门口,警卫连连长一瞅见他们俩,激动得一把一个将两人拎进去,“可找着你俩小子了!”
传武妈听见信儿,从街对面飞奔回来,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髻子都跑散了,头发凌乱披散。
刘三采一看她儿子回来了,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下,快要急死了,发怒道:“恁跑到哪里去了啊?咋就这不懂事呢,急死咱一家子啊!”
霍传武知道错了,理亏心虚,低头挨骂,却还攥着楚珣的手没松开。
刘三采瞅见儿子死命拽着楚珣,就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打人家孩子,手里正好握着个笤帚疙瘩,顺手狠狠抽了霍传武屁股几下。
传武挨打,倔强地不吭声。
刘三采眼睛发红,摇晃着儿子问:“恁哥呐,哪去了?”
传武抬眼:“不知道啊。”
刘三采急了:“恁哥没跟恁俩在一起?没瞅见他?”
传武茫然,摇摇头,全然不知前因后果。
他这时也看出他妈妈神情不对,低声说:“妈俺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乱跑了。”
刘三采嘴唇颤抖,眼眶通红,眼泪迸出来:“恁爹都要出事儿了,恁两个混账都不回来,急死俺一个人儿啊!恁哥哥究竟是跑哪去了啊?!!!”
传武眼神发直,恍然回过味儿来,心里觉着不好了。
街上形势已经变成那样。
京城这么大,他哥哥霍传军哪去了?
霍传武沾满汗水和泥土的手,轻轻松开了楚珣。
楚珣茫然无措地转头望向对方。
霍传武神情凝重,严肃,眉头紧拧,咬着下唇。那副神情,楚珣事后很久都能回忆得出。
传武丢下一句话:“妈,恁放心,俺把哥哥找回来。”
传武扭头跑出大院院门,一路狂奔。
传武妈想把人抓回来,可惜一把没抓住。
楚珣眼睁睁看着传武头也不回,瘦削矫健的身形迅速没入混乱的人群,大街上已是一片硝烟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