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明眼人,自然看到了脖子上的那条红痕,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罢了,毕竟有些事装作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
听到厨房兹兹的炒菜声,苏亦城渐渐回过神来,连洗漱的时间都省了,仅丢下一句“妈我困了,就不吃饭了”后便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待到细微的关门声从楼上传来之后,那双笑意渐散的眸子瞬间毫无来由地红了起来。
罗金荣知道,她的儿子去见陆容泽了。
陆容泽是他的牵挂,而他也为了陆容泽摆脱了几次相亲——罗金荣不傻,这些事她全都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装作不知道,至少她还可以活在自己的幻想里,那样,她的儿子便还是那个虽纨绔,却依旧乖巧听话的孩子。
然而如今,都变了。
关紧了房门后的苏亦城立马脱掉了衣服奔到镜子前仔细查看自己的身子,胸口有两道抓痕,不过最明显的还是颈部那道了。
白皙的手指颤抖着触上了胸前的那道伤口,指尖的冰凉瞬间便透过肌肤到达了心脏,脑海中的混沌也在这一刻被击散,清明的感觉又回到了从前。
从来没有怀疑的人,从来没有想过的事,竟然……
想起之前自己的遭遇,苏亦城顿觉恶寒。他想,如果有可能,他一定会选择忘记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光滑的脊背在暖意融融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白净,苏亦城缓缓转身朝床铺走去,让那床洁白的羽被将自己浑身是伤痕的身子紧紧包裹住。
他只是木讷地站在镜前看看自己的前面,却始终不愿转身看一眼布满紫痕的背——
那上面,留下了令人心酸的痕迹。
……陆容泽,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瓜葛了,却不知,还是欠了你一份人情。
鼻头忽地一酸,一直紧闭着的双眼微微颤抖了一下,两滴苦涩的泪珠在漆黑的夜里无声滑落,没人看见,也没人替他抹去。
51章
吃过早餐后就去了医院,值班的时候见李天羽没有来上班,罗金荣便感有些困惑,逐一而个地问了下去,但都没有结果。
在她心中,李天羽一直是个尽职的医务工作者,就连去年受伤后都坚持要来医院,况且今天不是他的休息日!不给科里请假就翘假,这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电脑前的那盆仙人球舒展着周身鹅黄的利刺,只要轻轻伸手触碰便会被它扎伤。
手指猛地缩回,瞧着指尖渐渐溢出的血珠,苏亦城立马回神清理了细细的血迹,可是乍一停顿,脑海中又是一幕幕消不去的场面不停地翻滚,摧残着他的精神。
昨天下午苏亦城去了小区附近了一家商场买红酒,可就在刚出商场的就时候便收到了一条来自李天羽的短信:救我。
简单的两个字如绣花针一般扎在了他的心头,苏亦城当即想也不想地拔腿奔了过去。可是当他赶到李天羽的家时,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浓烈的酒味儿。
看着满屋子的小酒瓶,以及趴在地面上用酒瓶敲打自己手臂的那个人,苏亦城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李天羽的跟前将他提起撩到了沙发上,一手夺过他手里的酒瓶,一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喂,在干嘛?”
李天羽睁开了迷糊的双眼,待看清来人后傻乎乎一笑,然后很不礼貌地打了个嗝,含糊道:“你、你来了?”
苏亦城蹙眉:“那条短信你是故意的?”
李天羽没有回答他,径自倒在沙发上哈哈一笑,然后就这么睡了过去。
见他许久没有回应了,苏亦城将房间收拾妥善之后离去,却在刚触到门把手时听到睡在沙发上的人缓缓开口道:“来都来了,就再坐一会儿罢。”
苏亦城十分诧异地回头看去,竟见李天羽正襟危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没有丝毫醉意可言。
对于他的诧异表情,李天羽表示一点都不吃惊,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李天羽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忽地扬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笑容,洁白的牙齿森森露出,显得无比冰寒。
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苏亦城呆立在门口,一言不发。
向他招了招手,李天羽倏地将声音压低,用略带哄小孩的口气道:“过来啊,别呆杵在那里!”
喝了杯醒酒茶后的李天羽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可是脑海中还是有些浑浑噩噩。他扭头看了一眼这个救过他命的男人,浅浅一笑:“你还在怨我将你和陆容泽的事告诉了罗主任么?”
被他这话给震了一下,苏亦城握紧了拳头,极力忍住内心的异样情绪。
李天羽又开了口,却是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件事么?”略顿,又道:“估计你没什么印象了。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我经常被一个叫刘彦的男生欺负,他留在我身上的伤痕大大小小不下五十条。”说话间他已经解开了衣扣,浅蓝色的衬衣缓缓脱落,雪白的肌肤顿时暴露在外。
苏亦城心中一紧,不知他要作甚,下意识想要起身离去,却听身旁人道:“看见了吗,这些全是他留下的,永远也抹不去了。”
李天羽并未发现他要离去,只是将赤·裸的脊背展示给他看。
循着声源缓缓别过了头来,在见到雪白脊背上的数道淡褐色伤疤时,苏亦城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伤口横七竖八的,约莫有十几道,细细看去,定是不难发现皆为皮鞭鞭打的痕迹。
回头见到他眼里满是惊呀之色,李天羽冷冷一笑:“这是看得见的,你可知那些看不见的伤痕在哪里么?”
苏亦城越来越觉得他说话阴阳怪气了,有些恶寒,有些恐怖。
不知为何,此刻脑海里首先蹦出来的居然是陆容泽的那句“你要小心李天羽”。
自从上次受过伤后,李天羽整个人的性格就变了,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笑,就算是笑,也没有以前那般阳光。
——冷寒。这是现在能够对他笑容的唯一形容了。
李天羽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刘彦强·奸了我,在我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强·奸了我,那次考试耽搁,就是因为他。”
李天羽说,那天他准备去参加升学考试,可是在去学校的途中他被长他五岁的刘彦和他的哥们儿给拖到了一个荒废的土瓦房内给绑住了。年少的他对于善恶没有什么具体概念,反正刘彦欺负他的日子也挺多的,打也打过踢也踢过,还有什么苦是他所不能承受的呢?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刘彦一句话不说就将他狠狠抽了一顿,随即便开始扒他的衣物,直到对方也将衣服给脱掉时他方反应过来即将要发生的事。
尖锐的嘶喊声响彻天际,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前来帮助他。十二岁不到的一个孩子就这样被玷污,被一个混迹社会许久的男孩子给玷污。
——不,应该说,是被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给奸·污。
地上留有许多鲜红,全是他的处子之血。身上也有许多抓伤印迹,嘴角也被那群家伙给撕破。
痛,全身都被浸入骨髓的痛楚所侵袭。纤细的四肢经不住毁灭般的摧残,轻轻一动就如被车撵过地痛着,且不能哭,不能喊。
那是他第一次对于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知,身体的摧残心灵的伤害,一直伴随着他,纵然十多年过去了,却只增不减。
看着那张笑得疯狂的脸,苏亦城心中百味成杂。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同情这个男人,还是该恨那些伤害他的家伙。
上次在李天羽受伤期间苏亦城试着问他一些可能存在的往事,虽然对方说了些许,但他也知道,那些不可能是全的。而且那双闪躲的眼神也告诉了他,事情远不止如此。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过往竟会是这样的。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修习过几节心理课,苏亦城知道,一个人儿时的记忆将会影响其终生,就如现在眼前这个人。
苏亦城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只能保持沉默。
倏地就想起了那次浴室所发生的事,苏亦城脑海里猛然闪现出了一个念头——他定是想起了这些过去从而难抑心中情绪,故而才发泄在了自己身上!
那么,他为什么要向母亲告密自己与陆容泽的事呢?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一般,李天羽穿好了衣服,笑道:“你也别怪我,看着你和陆容泽的关系,我不得不想起那几个禽·兽对我做的事。我无法忍受两个男人做着那样的事,那是玷污,是亵渎,是罪不可恕!我心里脑子里繁复出现的画面都是那日的情景,你知不知道被一个男人伤害是什么滋味?你知不知道身心的摧残要多久才能愈合?一辈子,哦不,是生生世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忘不了的是痛,是痛啊!”
他吼得撕心裂肺,吼得十分绝望,到了最后,竟变成了透骨寒的笑。
身心的摧残?苏亦城苦笑,什么叫做痛,闭上眼就是那个人的身影算不算折磨?每晚都会看到那人将一把利刃插·进自己的胸膛,这算不算是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