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吴大海指挥着院子里的人各回各屋,谁也不许乱走,岗楼上的护院全部撤到院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警戒一夜。
在吴大桥的安排下,小狗蛋先被放到牛圈里,等到明日,就好好的收殓。
有人叫来了三爷爷陶嘉文,陶土虎和青鹅陪着两位痛苦的已经麻木的老人,在牛圈里守了一夜。
天刚微亮,陶土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值班房,刚一开门,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后。
定睛一看,却是秋红。
秋红看到陶土虎进来,脸上满是惶恐的颜色,低了头退后两步,继而又抬起头急切地问:“土虎大哥,是小狗蛋出事了吗?他怎么样了?”
陶土虎看到秋红,不禁大吃一惊,但当她满脸着急的样子,急切地问起小狗蛋时,陶土虎心里又一阵难受,不能自持,慢慢移到炕沿上坐下,低了头,叹口气,说道:“小狗蛋死了。”
过了一会,陶土虎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哭泣声,抬头看到秋红正蹲在地上,脸伏在臂弯里哭的双肩乱颤。
待她哭了一阵,陶土虎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安慰她说:“人已经没了,哭也没用了,”说完又长叹一口气。
秋红站慢慢起来,又突然又抓住陶土虎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是我害死了小狗蛋,都是我该死啊,都怨我啊。”
陶土虎浑身一震,脑子里一个念头忽的一闪,“昨晚大院里已经布置了人,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需任何人乱动,秋红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还有,昨天晚上回廊里自己看到的一闪而过的人影……”
陶土虎疑心大起,拍了拍秋红的胳膊说:“秋红,别哭了,外面还站着岗,你怎么过来的?”
秋红听了身子微微一颤,趴在炕沿上又哭起来了,过了好一会,才擦擦眼泪坐起来,抽抽嗒嗒的对陶土虎说:“土虎大哥,都怨我啊,要不是我,小狗蛋也死不了啊。”
陶土虎奇怪的问:“秋红,到底是咋回事呀?”
秋红突然就用手绞着手帕,咬着牙,满脸愤恨的样子,说:“都是二少爷,这个畜生,都怨他。”
原来,昨天晚上,秋红和青鹅到少奶奶也就是鲁氏的屋里去做针线,等到夜深了,两人刚要回屋,鲁氏的腿疼病又犯了,秋红就让青鹅先回屋睡觉,她忙着给鲁氏拨拨火罐去去寒气。
刚忙活完,不想吴廷玉喝醉了酒,醉醺醺的回来了,看到秋红在,就不管鲁氏在跟前,风言风语的撩拨她,秋红心里害怕,就忙忙地收拾完东西,匆匆告辞出来了。
谁知道,吴廷玉色胆包天,不管不顾,向着鲁氏假推脱说上茅房,就赶了出来,在院里截住秋红。
秋红心里一慌,无处可逃,就从东边的二院门里跑了出来,期望跑过前院的回廊,从西边的门进去,能躲过他。
谁曾想,刚跑过回廊,还没过西门,就听到后边人声鼎沸,枪声乱响,吓得自己也没敢进二院,就跑到陶土虎值班的工房里了。
后来,躲在屋里听到满院子的人,又好像听到有人哭喊小狗蛋的声音,心里非常着急,但因为害怕却不敢出去,待到院里布置了岗哨,就更不敢出去了,自己呆呆地在炕沿上坐了一夜。
陶土虎听罢秋红的话,就轻轻的拍拍她的肩膀,叹口气,安慰她说:“这也不能怨你,别伤心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许是小狗蛋命运如此,他到了那个世界里,定会比在这边幸福。”说完这些话,自己却不自觉地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秋红看到这些,把手里的手帕给陶土虎递过来,红肿着眼盯着他半晌,幽幽的说:“土虎大哥,你说,为什么有的人命怎么就这么不好,这都是前生前世注定的么?”
陶土虎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土虎大哥,上次,你不是问过我的身世吗?现在你还想知道吗?”秋红抬起脸,直视着陶土虎,接着说。
陶土虎在炕前的椅子里坐下,缓缓的点了点头。
秋红张张嘴,还没说话,眼泪就又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一九三五年,秋天。奉天城外。一个饱经炮火,到处残桓断壁的小村子。
透过一堵半倒塌了的墙头,可以看到一个小姑娘在一个院子里,正吃力地推着石磨。小姑娘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带补丁的衣服,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这时候,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瘦瘦弱弱,病怏怏的,好像一阵风就会被吹倒似地,“秋红,歇一会,进屋喝点水再干吧,”中年妇女用毛巾擦了擦女孩脸上的汗,接着说。
“娘,我不累,你进屋歇着吧,等爹回来,我们就熬高粱米饭。”女孩一边说一边接着干活。
中年女人直起身,叹了口气,拿起身边的箩筐刚要回屋。就听到街巷里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声音,不一会,就有两辆三轮摩托停在院门口。
上面下来几个挎枪的日本军人。
她赶紧又转回身,来到小姑娘身边,把她抱到怀里,紧张的盯着那几个日本人。
那几个人来到面前,看着小姑娘,叽里呱啦的说着让人听不懂的日本话。
一个像是翻译的人走出来,对中年妇女说:“这是胡中凯家吧,”看到女人点了点头,就接着说:“这小姑娘是你们拾来的吧?你知道她是谁吗?告诉你,他是日本人,他的父亲就是奉北战役中捐躯的小鹿将军阁下,小鹿夫人带女儿回日本途中遭土匪袭击,夫人被害,女儿失踪。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是你们收养了她,现在,他的叔叔已经从日本过来,要带她回去。”
翻译又朝着一个穿着便装的日本男人说了几句话,那个人就激动地走过来,拉着小姑娘的胳膊用中国话喊道:“秋子,我是你叔叔小鹿恒泰啊,我是你叔叔啊。”
小姑娘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日本男人,脸上是一阵茫然,似信非信的样子。
中年女人抱着小姑娘倒退了几步,怯怯的说:“当家的没在家,你们等他回来再说吧。”
小鹿恒泰看着中年女人,逐渐的眼露凶光,一挥手,那几个日本人就到女人怀里拉出小姑娘,送到摩托车上,身后是女人的号哭声。
摩托车绝尘而去,后面是一片尘土飞扬,隐隐的传来一阵小姑娘的哭喊声:“娘,娘。”
小鹿恒泰是个商人,在奉天开了一家贸易株式会社,专营煤炭和钢铁生意。家口全在奉天,夫人陈子是日本井田家族的接班人,井田家族在日本可是响当当的大财团。
带秋子回去后,夫人陈子非常不满,每天对她不是打就是骂,天天赶到货栈里干活,还吃不饱穿不暖,小鹿恒泰惧怕夫人,不敢说话,任凭她胡作非为。
二年以后,小鹿恒泰随船回日本送货,陈子叫人偷偷把秋子卖了,从关外到关内,倒了两个人牙子,才被卖到吴家来,做了青鹅的丫鬟,还好青鹅对她不错,这才跟着过了两年的宁静舒心的日子。
听完秋红的讲述,陶土虎心里五味杂陈,滋味不一。
秋红悲惨的命运令他心痛,可是令他吃惊的却是,秋红竟然是日本人,他明白,中国人对日本人怀着深深地敌意的,何况现在,日本人还在大半个中国肆意妄为,无恶不作。
陶土虎清了清嗓子,对仍然黯然神伤的秋红说:“别太伤心,这都不是你的错,你放心,这一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以后你也要处处小心才好。”
秋红揉揉眼睛,刚想说话,就听到屋外一个声音说,“土虎哥,不好了。”
陶土虎听出来,是青鹅。
☆、第十七章 上吊
陶土虎开门走出来一看,青鹅站在门外,两眼熬得红红的,还有刚哭过的痕迹,一见他出来,就一把抓着他的胳膊慌慌地说:“不好了,土虎哥,三奶奶上吊了,快去看看吧。”
陶土虎吃了一惊,急忙和她来到牛圈里,看到三爷爷陶嘉文呆呆的坐在地上,两眼直直的,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些什么,在不远处的地上,并排放着两具尸首,是小狗蛋和他奶奶。
陶土虎心里一堵,抓起陶嘉文的手,哑着嗓子喊了声:“三爷爷,这是咋回事啊?”
陶嘉文两眼还是直直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在边上守着的许三牛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人是已经疯了,唉,造孽啊,”
听许三牛说,三奶奶和三爷爷说,到房里收拾收拾衣服,把孩子包包,就一起回家去,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回来,着急了,就过去找,一开门看到三奶奶吊死在工房里,当时还干嚎了几声,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青鹅看着小狗蛋和三奶奶的尸体,低声的呜咽着,一手抓着陶土虎的胳膊,一只手拿着手帕子紧紧地捂着嘴。
陶土虎紧紧抓住陶嘉文的手,刚叫了一声“三爷爷”就刷的一下流下了眼泪。
突然,就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哭声,“三叔啊,都怨我啊,”回头一看,原来是吴大桥站在侯家文面前嚎啕大哭,“是我对不起婶子和小狗蛋啊。”
许三牛他们几个人赶紧过来劝慰,吴大桥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对跟在身后的管家吴大海说:“去,叫人挑上两担小米,到账房里支上五块银元,先把三叔送回家,老坐在这里守着,也不是个事。”吴大海答应了一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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