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云是云,又不像是现世的云,像金子做的。沈谧性格多少有些阴沉,但他不喜晦暗,他喜欢光,璀璨的、炙热的、刺眼的,最好金灿灿铺开将整个视线都垫得满满当当的。
这片金子筑的云海与满目强烈到让人快要睁不开眼睛的阳光一看就是出自沈谧手笔。
萧椒借着沈谧投下的一片阴影,微微睁开眼去看。沈谧也在看他,是那种几乎让人挪不开眼的深情的目光,萧椒看见自己在沈谧眼中仿佛与周遭的云一样发着光。
“阿谧……”萧椒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不大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有点无措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沈谧闻言并未作答,只是反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啊?”萧椒眨眨眼,“阿谧,你怎么有点奇怪……”
沈谧说:“远古时候,龙与蛟这两个身份截然不同的种族,却有一个共同的习俗,你可曾在书上看到过?”
萧椒被他问得一懵,头脑下意识地已经顺着沈谧的话运转起来,他搜肠刮肚半天,却发现对此实在没有什么了解。上古的那个时代如今已经只是传说里一点浮光掠影的影子罢了,若非沈谧之故,萧椒恐怕都不知道蛟与龙非同族,也识不得什么“真龙骨”“假龙骨”的。
他看向沈谧,一眼见到沈谧眼尾的那点红痣——风雷骤聚的荒山树林里,那老歪脖子树下,他看沈谧的第一眼,就觉得那枚朱砂似的红过于动人心魄。
沈谧眼中渺远无波,像已经悟得大道无情的神祇,目无下尘,离得远了看不到那双眼中照出任何事物,非得近一些才能看见他眼中的倒影,可那枚红偏偏又像钩子,缱绻多情又轻佻放浪,它似乎随着沈谧心绪明灭,最明艳的时候,轻而易举便能勾走人的视线,引得人胸中升起抓心挠肝的酥痒。
明知有毒,明知危险,又忍不住还想多看几眼。
就像萧椒小时候自己从晖月峰的山崖上跳下时的那种感受,气息紊乱,心跳如擂鼓,却还是忍不住睁着眼细细体味身边每一缕流岚。
萧椒觉得自己正在沈谧那个眼神中、在他眼尾忽然艳起来的一点红里下坠。
“他们会‘筑巢’,为他们的爱人。”沈谧盯着萧椒,有意无意将“爱人”二字压得又低又缱绻。或许因为他语气太缓太慢,让人觉出了十二万分的珍而重之。
萧椒觉得自己可能要在沈谧那般珍重的神色里溺亡。他等着沈谧的话,心已经砰砰砰蹦上了嗓子眼,他只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那颗活蹦乱跳的小心脏就跳了出来。萧椒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居然还稍稍分神想了一下那个场面,自我评价道,未免太不雅观。
沈谧接着说:“这个‘巢’对我们来说,除了自己,便只够再装下一个人。”
沈谧目光灼灼,可萧椒这会儿却有些转不过来脑袋,顺嘴接话:“那如果要换个人呢?”
接完萧椒就后悔了,可他又隐约有些忐忑地期待着沈谧回答。
“可以换的。” 沈谧神色未变,答,“只是无异于将心剖出来,再填个新的,抽出根骨散尽修为从头再来。”
萧椒感觉自己的心跳卡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忽然明晰起来。
他问过沈谧,会不会又是骗他。他虽然甘之如饴地追着沈谧到处跑,虽然这些天狠狠给师父给晖月峰乃至整个尘息门都长了脸,恬不知耻地宣扬自己钟情沈谧,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仍然还存着一些时不时要冒出来的怀疑。
微不足道,却恼人得很,怎么也散不掉。
他怕沈谧又是哄着他玩,担心南溟给沈谧带来负担,忧虑沈谧肚子里埋着的他完全看不清的那些东西,偶尔梦里都是沈谧孤决远去的一个背影。
沈谧这番话,似乎是旁敲侧击地在回应他:“我邀你入局,将这颗心交给你,只交给你。不骗你。”
萧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的错觉。
他的理智好歹没在这亮堂堂的云里全线崩盘,险险留了一丝,那一丝理智哑着嗓音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接受我,为什么要把真心交给我,为什么……萧椒问的也许是其中某一个为什么,又也许每一个都问了,他看着沈谧,试图从沈谧神色间找出一点不情愿或者别的什么来,没找到。
问完他又觉得自己矫情得很,千方百计往沈谧身边凑的是自己,贪心不足得到一个承诺还想要更多的,也是自己。
“不为什么,自然是看你顺眼。”
顺眼的萧椒梗着脖子没动,看起来又不那么顺眼了。萧椒这傻子,自己一味固执的时候是傻的,可是现下脑子烧了半拉,还在想,沈谧是不是被自己死缠烂打逼的?
沈谧自然不知道他心理活动那么丰富。
他坦诚:“昨夜我立在你床头,暂借识灯的能力,看到了你的梦境。”
萧椒闻言噌地红透了脸,要滴血似的。他脑中嗡一声,一片空白了,一时也顾不上那些“为什么”,磕磕巴巴地喊着“你你你”,没“你”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他几乎瞬间想起了昨夜做的是个什么梦。梦里也有沈谧眼尾那颗红痣,洇在水雾里,将化未化地缀在交缠的吐息间,它的主人蹙着眉,眼尾是红的,周身白如骨瓷的皮肤也斑斑驳驳地泛着红……那是被翻红浪,春/宵一度的梦!那是可以被人看见的梦吗!
某个假正经的正人君子又羞又恼,简直想两腿一蹬从云上翻下去。
可沈谧却很平静。又不算特别平静。
他眼中是少有的温柔清润,隐约有些像很多年前,在深渊下注视着手边一只叽叽喳喳的小傻鸟的模样。但那神色中似乎又多了些什么。他说:“所以,那便是你想要的么?”
萧椒羞恼得很,终于忍无可忍地,凭着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劲,将唇抵了上去。
唇齿缠绵之间,彼此的呼吸暧昧地交缠在一起,萧椒又羞又急地想:这是你先招我的。
而沈谧倒在柔软的云间,长发洒了一片。他平日里除了怒极时,一向七情不上脸,可萧椒却借着漫天流光,在他耳郭上看到一片薄红,透亮的红,好似也衬出他眼中一点情动。
萧椒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轻轻咬上了沈谧的耳朵,有自己想法的唇舌还无师自通地舔了一口。
他担心自己过于唐突,细细注视着沈谧的反应。沈谧的神色里没有厌恶,却反而含着纵容的意味,像是某种无声的邀请。
流云自山崖下翻涌,华光在峭壁中璀璨。
沈谧结的这个“巢”里,藏了世上最温润的一缕春风,所过之处,冰消雪融,云开雾散。
·
后来萧椒晕晕乎乎了一天才想起自己来找沈谧想要说的是什么。
他先前跑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调动灵气反反复复模拟修改了许久,差点把头发都抓下来的情况下,叫他将自己异想天开的一个想法化成了实际。
他想,既然南溟是所谓的万恶之源,添一把苍息之火在南溟外头,将万魔王堵在南溟之下,叫那蠢蠢欲动的家伙穷其一生都跑不出来危害世间便是。同时也在南溟外设阵,截住人间流过去的浊气恶念,将之转换为苍息之火的燃料,岂非环环相扣一举多得?如此,万魔王之流只能在南溟安份地待着,待到“寿终正寝”。
沈谧听罢,没有嘲讽他异想天开,只是说:“苍息之火能阻南溟里的东西出来,挡不了人间的恶。”他嗓子还有点哑,听来有些慵懒。
萧椒说:“以苍息之火为分界,理论上来说,注入的灵力足够,南溟之下便是一个新的‘天地’,或许,万魔王他们也能在那边拥有一个新的秩序。”
沈谧想说的并非这个,但他听到萧椒讲新秩序时,还是短暂地受了些触动。
萧椒似乎没有想草率地将南溟下的那些东西一网打尽。
他确然是个老好人,哪怕南溟之事压着他的性命,他也没有想要一刀切直接清除南溟下的污垢——也可能是他也意识到了没办法完全清除吧。
沈谧稍稍愣了一下,将自己先前的问题问得更明确一点:“我说的是,人有贪欲恶念,难保不会有人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思去开启南溟。”
七情六欲牵绊之下,谁都有自己的执念,执念过于难以实现,便总会冒出那么一两个人,剑走偏锋。沈谧自己便是个执念深的,他放不下执念,但也承认,有些埋在心里经年日久地发酵,最后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很少有人能自我开解,自行放下。
倘若这个人能活百年千年,心里还埋了个日渐扭曲的执念,没有人能保证不被执念带偏。
沈谧一哂:“不然这封印不止三千年。”
他转了话头:“况且你那个法子,要真的付诸行动,你这一身修为不够给那阵填个牙缝的。三千年不够,三万年也不够,你拼着一身真龙气运,把自己的命交代进去,恐怕都不能糊个底。”
萧椒却说:“如果人间和南溟之间隔着乌有之乡那样的地方呢?上古真神陨落之前的那个世界,不是神、魔、人,泾渭分明么?既然上下分三界六合、互不干扰的世界曾经存在过,并且无论哪个传说都说那个时代是辉煌的,那如今这混乱的秩序岂非走错了路。既然错了,那这条路是否可以被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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