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漓当时还是死了才得到的解脱。
沈谧是平静的,无论是知道自己又重返深渊下,还是看见陈安缩手缩脚地摸索过来同他讲话,他神色都没怎么变动过。
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察觉到萧逗他们往那别院靠近,当时也是情急之下全凭本能的行动,对于能不能逃出去、逃出去了会怎么样、没逃出去又怎么样,他没时间想那么多,至于再醒来会面对什么样的场面,他其实也无所谓。
有时候沈谧可能更像一把炮仗,说炸就炸,不计后果。
可他见到这捆龙索时,心中骤然掀起了轩然大波。深渊尚且不能剧烈地刺痛他的神经,这样亲身体会一把沈漓当初的遭遇,却叫他心中千百年的积怨一并开始沸腾起来,他额上青筋暴起,一把扯过那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锁链,锁链现形的便有五六条,缠着他的手脚、眼神与脖子,上头似乎还能嗅见千年来未曾干涸的血的味道。
沈漓的血。
他愤懑不已,心中一直想为沈漓问一句凭什么,而今自己又重蹈覆辙身陷于此,他也还是没能求得一个答案。那把火差点又把沈谧的理智点着了,但他这会儿神识方才在识灯的帮助下拼凑完整,重伤未愈,又被这破链子缚住,有心再闹他个地覆天翻也没那个力气,只得把满腔愤懑吞进肚里。
陈安被沈谧身边涌动的气流掀了个跟头,又战战兢兢爬起来,摸索过来试着帮沈谧把锁链解开,但不必想也知道,只是徒劳。
他干脆停下来了。
也不知是那根筋没搭对,这凡人居然在一屁股坐下之后突然笑出了声:“你们呼风唤雨的妖怪,也会落到这般田地么?”他笑着笑着又哽咽了,声音凄凉又惶恐,有说不出的绝望,沈谧看到他抱着膝盖埋下头把自己缩成一团,闷着声像是质问,又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悲凉道:“为什么,你不是很厉害吗?连你也没有办法吗?怎么办,怎么办……”
沈谧反而被他吵得冷静下来。
他冷眼旁观这凡人绝望的情绪几乎化作实体,裹在周遭的潮湿阴冷里,要将他自己一口一口蚕食,忽然觉得此情此景,竟像极了当年——修为高深的沈漓被重重锁链困住,无能为力的自己在一边呜呜咽咽地哭。
“不怎么办。”沈谧凉凉开口,与陈安相比显得不怎么明显的情绪压在其中,“他弄不死我,我总会弄死他。”
这实在不能称得上是一句鼓励,但却在陈安纷乱的心里掀起了一阵劲风。陈安怔住,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倒是没再哭了。
沈谧便没再管他,自顾自开始尝试调动内息,试图对抗那副捆龙索。
他上次离开这深渊,奔着外头的阳光而去,长久埋在心中的怒火叫他格外看不惯人间那副假模假样的太平,有那么一时片刻,抛开沈漓的期望,他是真的想过要颠覆人间的。也正因如此,才召来了九天雷劫,那雷一直在天上沉沉地酝酿着,一路追到了那处荒山落下。
九天雷劫,一道雷能蹭掉他一层魔性,生生把他从走火入魔的边缘劈了回来。
而此刻,他好似又有些回到了当初的心境。
沈漓永远都是他说不得碰不得的心魔与逆鳞,无论让九天玄雷劈多少次,无论他怎样清醒。
沈谧与陈安在这深渊下的重重迷瘴里相对无言良久,陈安终于在落针可闻的安静中又出了声:“怎么才能杀了他?”
沈谧懒得睁眼,也懒得理他。
陈安便明白,自己是太过弱小,没人指望自己做点什么。但他到底心有不甘,收紧了拳头,想说点什么,卡了半天却到底没能说出口。
周遭忽而浮起了一片光华,天幕上倒长的山峦周身披上一层炫目的光彩,仿若一轮挂在深渊下的太阳。那光照得周遭亮堂堂的,驱退了迷瘴,照出了这千万年不见光的深渊原本的样貌。
满地枯骨,不知干了多久的枯枝奇形怪状地插在土地里,那土地也是贫瘠的,黢黑一片,薄薄的一层土壤说不上来是那些生物腐烂的躯体。这其中原本也有沈漓的骨,沈谧离开的时候,尚存于这地底的属于沈漓的骸骨他已经悉数收好,可看着这满地的零乱死寂,他还是暗自悔恨了一下自己为何要在幻境中沉湎那么多年,叫沈漓未凉的尸骸腐朽在这样埋汰的地方。
也叫汪道安把沈漓尸骨的一部分偷出去,七零八落地散在了人间各地。
汪道安缓缓自祭神台上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谧与挤在他身边的陈安。
他先是对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谧,见沈谧无动于衷,颇觉无趣,便转而笑着对陈安开口:“青溪,多亏你一直与他们待在一起,我才能找到我的猎物。”
陈安僵着身子往沈谧身边钻。
汪道安招招手:“过来,青溪。”
陈安没动,汪道安手边便捏了个诀,无形中有股力量拽着陈安往祭神台中而去,陈安手脚慌张地扑腾着,慌不择路地抱上了沈谧身边的锁链。
没能抱稳。
他被汪道安抓到了身边,惊恐地喊着“救命”喊着“不要”,汪道安对他这惊恐感到十分满意,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反手便将那截手臂掰折了,在陈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里缓缓道:“你胆子倒是长肥了不少,做这南院头牌想必是让你膨胀了不少,前有王爷求亲,后有高人相救,还能说出要杀我的话来……青溪啊,我往日是如何教你的?”
汪道安话不重,甚至能称得上温柔缱绻,可下手却狠辣,掰折了陈安一只胳膊不够,又一脚踢在他肚子上,捏着他的脸端详:“啧,这副容貌真是埋汰。”
陈安已经只能哑着声求饶,什么仇啊怨啊全都被抛开,只一声声喊着:“我错了我错了……”
沈谧神色没怎么变化,缚在他身上的捆龙索却簌簌抖动着,将他不显山不露水的心绪透露出一点来。
汪道安瞥见一点,嘴角的笑意更深,问沈谧道:“你自他一念而生,可知道当年祭神台上发生的事?”
沈谧嘴角抿成一线。
汪道安像是欠得很,存心来恶心沈谧的,拽过陈安按下他的脑袋,充满恶意与挑衅的地说:“当年他就是像条狗一样这么伺候我的。”
沈谧忍无可忍,杀心暴起,当即不顾自己还不能流畅运转的内息,强行调动周身灵气,也没管那捆龙索挂着皮肉骨骼的痛感,跳上祭神台顺势拿链子就要砸了眼前这丑陋腌臜的人。
但他没有成功,反被汪道安拽住了手。
“你这般倒神色是与他更相似了。”汪道安的话语一字一句宛若某种魔咒,冲破千年尘封的光阴,一点一点把那三千年沈漓在这祭神台上受的屈辱与委屈都展现在沈谧耳边。
沈谧这一妄动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周身强行运转的灵力都被捆龙索收走,沿着那沾着血污的锁链上的纹路凹槽往看不见的虚空而去,又汇集到那倒这的山尖,收成一线,落到了汪道安身上。
汪道安吸收了那些灵力,肉眼可见地变得容光焕发起来,原本看着刻薄的面相也像是回了春,脸上颇为明显的法令纹也变淡许多。他在光里舒展身躯,沈谧却在捆龙索下动弹不得。汪道安犹嫌不够似的,对沈谧道:“你与他真的很像,连这蚀灵阵都认你。可惜,虽然你们有时候就像同一个人,但我还是爱着他的。但你放心,我只是要你一点灵力修为,在我得到不死花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
沈谧打从被赋生之后就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偏偏自己此刻恨不得将这恶心的家伙生吞活剥,却又毫无办法,那副冷漠的表象终于彻底破碎,脸上的鳞片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又叫捆龙索把灵气抽走变回那张干净的脸,如此切换,面目更显狰狞,他翻滚咆哮道:“爱?你只是想满足你自己那肮脏的欲求,惺惺作态给谁看?!”
这场戏唯一的观众陈安,已经在巨大的痛楚和恐惧之下晕在了一旁。汪道安低头瞥了一眼,不甚在意地退开一步,拂了拂衣袖,捆龙索上源源不断流动的灵气停下,连带着那头顶的山峦也黯淡下来。沈谧脱了力气,倒在地上,锁链叮叮当当响了一地。
汪道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或许是从沈谧身上端详够了多年前神明俯首的脆弱模样,或许有别的事要做,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谁都没注意到,黑暗里藏了个影子,沉默不语地在一旁看了许久。
影子无声地掠过,投向了那倒着的山峦,徘徊在外面不得其门而入的萧椒终于冲了进来。
苍息之火不知为何在萧椒身后窜起来,跟着萧椒的身影一路烧过,转眼便将整个深渊点燃了——那些成分不明的瘴气与土壤对苍息之火来说堪比妖魔鬼怪。
萧椒踩着冰冷的白色火焰一路飞驰,飞鸟投林似的,不知哪一步触动了汪道安留下的机关,霎时间深渊下妖风四起,无孔不入的风化成了利刃,无处可避。萧椒闪身躲了几下,意识到这一刀一刀的风把沈谧所在之处裹了起来,不让旁人靠近,他索性直接横冲直撞投身阵中。
沈谧勉强在变故再生之前把陈安拢到身边护住,便听得萧椒的声音远远在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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