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像倒了一边,大雨倾盆,淅淅沥沥,钢刀似的,几乎要把每一片叶子都刷掉一层皮。
大约天命占着萧椒的身体,沈谧疯到这样的地步也对他手下留了一些情。被抖落出来的万魔王团成球,被逼得拼命往天命身边钻。
真正堕了魔的恶念恐怖如斯,甚至连原本气势汹汹势在必得的天命之子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他根本找不着沈谧的本体在哪里了,又或者说,黑雾是他的本体,藤蔓是他的本体,银光也是他的本体。
“阿谧!”
于这场蔓延开的,由沈谧一人引导的劫难中心,完好地站着的青年忽然放下了剑,他眼中一改先前的平静,染上了急切焦虑。
“阿谧,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不是希望你这样的。”
疯狂扩散的黑雾有一瞬间停住了,银光不再起伏,藤蔓也安静片刻,没有退回去,但也没再往外冒。而后它们试探着把那个人围了起来,万魔王对着逼近的黑雾龇牙咧嘴炸了毛,便看到浓雾缓慢地凝成了一道人影。
沈谧一步步走过来。
万魔王与这位老朋友比邻而居许多年,从未看见过他这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愣了愣,回过神来简直快被肉麻死了。
及至行出黑雾,沈谧空荡荡的袖子下还是一双白骨的手臂,血肉在生长的速度跟不上他的急切。而他额上被挖空的印记,仍有血在流淌——那血竟然还是红的。
“萧椒。”他步履踉跄一下,淌下的血没入衣襟,整个人看着像刚从尸山血海捞出来。在暧昧昏暗的雾中雨下,他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翻涌的情绪,莫大的悲伤在那双眼睛里酝酿,比任何腥风血雨都来得惊心。
收了武器的修士顶着风雨,张开手。是一个混在凄风冷雨中的冰冷拥抱。
他抱得那样紧。
而灵力所化的长剑却刺穿了沈谧的命门——心脏。
凡有情者,皆有弱点。
血还是红的,也还是热的,真正的魔头,竟然与南溟扑飞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妖魔又不太一样。他竟也有血有肉,有心,有情。
黑雾倏然收拢,藤蔓一样的怪物也一一垮成一滩泥,好像沈谧那幅身躯里,万古的浊气翻腾着,被这么一剑镇住,纷纷偃旗息鼓。
他明明有无数种办法,将眼前这个人撕成碎片,可一想到那副身躯始终是属于萧椒的,想到那些在乱剑之中拼命护着他的蝴蝶,最终也下不去手。
只来得及将还未流走的灵力倾注与周遭银光之中,那些银光陡然光亮大增,入游龙入水,扎入须弥山的山体之中。
“若南溟终结于我,可能换他回来?”被一剑刺穿心肺的、方才入魔的南溟之主这样问。
天命之子没有说话,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衣襟,悲恸也好,哀伤也罢,于他都只是这么片刻的情绪。情急之下装作萧椒本人骗这魔头的事,对他而言不过是跟着这具身体里一点残留的冲动,顺势而为罢了。
然而他到底还是在沈谧执拗地、悲愤地看着他的目光里,伸手自怀中捧出一枚光球。那光球只有一拳大,其中躺着一只残破的蝴蝶——勉强还算完整。
蝴蝶翕动着翅膀,沈谧松开了揪着天命衣襟的手,转而去触碰那枚光球。然而他手伸到一半,却又在还未碰到的时候就停住了。
似乎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将那蝴蝶惊扰。
他珍而重之地凝视着那只蝴蝶,强撑着分出神识来,化成了一道保护的屏障,带着天命与那只蝴蝶一同缓缓升起。
山崩地裂,摧枯拉朽。
南溟也好,蓬莱也罢,深渊与高山一同崩塌,风烟四起,万山同悲。而万里之遥的人间,无缘无故下起了大雪,飞霜如鹅毛,人间无论南北东西,一并皆白。
至此,世上再无须弥山,上古时代遗落的糟粕,终于尽数终结。
·
无人知晓这场原本将绵延三千年的劫难是如何被揭过的。
被天命安排在龙吟阁石门之中的修士们修整疗伤,对外面的事一无所觉。
史青云在石壁上麒麟的目光中坐立难安,便只好装作镇定地把目光在整幅壁画上来回游走。
他发现壁画上的内容,竟不是散乱无章的。下层那阴森可怖的场景里,一眼看去最突出的那个巨大形象,被众多妖魔围绕,神色却没有那些妖魔那么凶。
那巨人一样的怪物垂眸,像是……像是苍穹上的神明。俯首称臣的妖魔们在他的管束之下,堪称井然有序。而九天之上,神明的面容中,史青云却品出了一点耐人寻味来——他们似乎貌合神离。看仔细些,甚至能大概观察出他们谁与谁属同一个阵营。
眉目含愁的某位神明站在人间最挺拔巍峨的高山之上,而山下正联通下界之下,妖魔所在。
神明背后,是壁画完结,这里最是奇怪,“神龙”既在至高处,又在最低处。它们隔着整张壁画遥遥相望,一白一黑,一个向下沉,一个向上窜。
史青云顺着边看边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头。
此时他们脚下的大地似乎狠狠摇晃了一下,晃的人眼睛有点花,他不受控制地向一旁跌了一步,却好似穿过了一层透明的帷幕。
帷幕另一侧,壁画却更让人眼花缭乱。
如果说先前那些画展示的是中规中矩展示上古时代三界分明生机勃勃的风貌,帷幕另一侧,便似绘卷之人发了疯——在黑暗里似乎也能发光的各种亮色,红橙黄绿青蓝紫皆有,宛如泼到墙壁上。整个空间中,连同头顶脚下,都浸在这样极具生命力仿佛还能流动的斑驳色彩里。
史青云看到这些杂乱无章的颜色之中,极其巧妙地用一些癫狂的颜色和线,绘出了上界混乱,神魔相争,生灵涂炭。那种窒息感,甚至比先前他们经历过的那场旷日持久的黑雨还要恐怖得多。
神明自己也在相互倾轧争斗。
硝烟和死亡,充斥着画上每一寸。
而画面的最终,仍然是以真龙一脉为终结——神龙脱去一身鳞甲,削去龙角和利爪,于雷鸣之中下坠。它金色的鳞片如雨落下,坠入下界,落到凡人头上,使得凡人受其光所庇护指引。而捧着光的凡人登上神山,悟道修行,开仙门之始。
误入此间的史青云在这光怪陆离的远古神话之中晕头转向。
而后他听到了有人呼唤他的声音,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而墙上的壁画定格在上下黑白两道影子的对视之中。
方才种种,恍然如南柯一梦。
石门轰然开启,带着烟尘风霜而来的“萧椒”走到自家师叔身边,只说了一声“快走”。
修士们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以为情况危急,赶忙将受了伤的一并扶起,冲向门外。
石门在他们身后分崩离析。
而石门之外,天地是从未有过的清明,虽莫名其妙有飞霜如絮,然长空高远,云层背后透出来的湛蓝叫人觉得天幕都焕然一新。
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萧椒”伸手接了一片新雪,吐出一口白气,倒地不起。
修士们连忙七手八脚地将这位“神仙”扶起来,态度之虔诚,简直像要将他捧起来供奉。
也不知是不是尘息门的风水突然变了,眼瞅着刚倒下一个弟子,掌门贺寄松上前去查看,也急火攻心跟着倒地不起。
这变故仿佛冥冥中某种预示。
第七十七章 罪无可恕
南溟被毁之事,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惹人提心吊胆的源头被除去,人们在妖魔肆虐后的废墟上重新恢复了生活,饭仍然要吃,毁坏的粮食要尽早收拾好种下去,还能用的东西要尽快收拾好……
这是一段非常忙碌的日子,人们披星戴月马不停蹄,背负着沉重的悲伤新生,新的秩序很快被建立起来。皇座上端坐的那位,曾经在灾厄面前灰溜溜滚下殿来,如今又厚着脸皮爬了上去。
人们需要信仰一些什么,需要一个指引方向的事物,于是皇帝下令,诸多仙门奉尘息门为尊,按着那位师承尘息门的神明立祠造像。
神祠一时风靡,往来香火不曾间断。
而远在尘息门的萧椒被这来自凡俗的烟火熏醒之前,尘息门却流年不利迎来了新一轮的盛极而衰。
尘息门掌门贺寄松在入南溟斩妖除魔的时候身负重伤,一蹶不振,不过短短几日,尘息门征讨南溟的队伍还没能回到止禹山,掌门便于半途羽化而去。
代掌门邱采白盼星星盼月亮,盼回了自己师父突然仙逝的消息,强忍悲痛,着人调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大家后来才知道贺寄松先前已有伤在身,修为有损,却瞒过了所有人。
清算的妖魔的血债又多了一件,可南溟已然覆灭,这一笔又一笔帐,记下也没有太大意义。
得知此消息,尚负重伤闭关调养的苏抱云一着急差点走火入魔,好悬控制住了,最终伤上加伤。只吊着一口气的叶语风过于激动,撒手人寰。而几乎在传出消息的同时,晖月峰程谷山真人受此种种打击,悲痛欲绝,形容疯癫地窜进了深山,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风云变幻,先辈凋零,如今的尘息门恰如当年的天风一派,洪流卷过,下一代只能硬着头皮出来顶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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