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入 (沐染枫卿)

　　瑞安站在门口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去坐在了鹿擎旁边。
　　“一夜没睡，想什么呢？”
　　陆擎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并未抬头，盯着空空如也的杯底轻轻开口：“如果是自己不想出现的话，小鹿儿的另一个人格会因为这个意愿而直接消失么？”
　　瑞安微微皱眉：“无论是否愿意，理论上来说，一个人格直接消失的概率都非常小。但，出现频率变低是很有可能的。怎么，你是想起了什么？”
　　陆擎轻轻点头：“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鹿儿另一个人格，是不久前从星河的实验室逃出来那次。他对我的处境十分愧疚，认为自己不再出现，我才有可能狠下心来解决另一个他。”
　　“所以，结合我昨天跟你说过的话，你觉得现在的小鹿儿就是在装，并且那个会为你着想的弟弟再也不会出现了？”
　　虽然极不情愿，可陆擎还是默默点头：“嗯。”
　　瑞安轻笑一下，拍了拍陆擎的肩膀：“不会的。一个关心你到宁愿自己消失的人，怎么会在没确认你安全的情况下就丢下你不管呢？”
　　陆擎一怔，随即抬头，用微微闪烁的目光看向瑞安：“真的么？”
　　瑞安没有回答，只是轻拍两下他的后背随即转身往外走。
　　“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但你也没必要现在就放弃所有希望。过来帮忙吧，我要下去给手术做准备，希望你不用醒酒。”
　　陆擎放下酒杯起身跟上，说话的声音明显轻快了一些：“我不会喝酒，犹豫了半夜，还没想好喝什么你就来了。”
　　瑞安侧头看了他一眼：“那你这犹豫的时间有点长，应该不止这一件事儿吧。”
　　陆擎一时语塞。
　　他这一夜，刚开始是被突然涌现的记忆惊醒，因过于担心和伤感小鹿儿的问题，实在难受得无法再次入睡，于是想着下楼来找点酒精麻痹一下自己。
　　可结果到了酒吧之后，睹物思人，莫名地想起第一次被乔伊带回家的情景，继而联想到现在和乔伊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关系。
　　两件事儿加在一起，还没借酒消掉的愁变成了愁上加愁，陆擎硬是愣愣地对着空杯子从凌晨坐到了刚才。
　　见他不回答，瑞安也不多问，很快两人就来到了地下的医疗间。
　　说是提前过来准备，但这个医疗间的设施非常齐全，操作也基本是全自动的，需要他俩做的准备很少，最多也就是设置一下小鹿儿术前术后的药物忌讳和芯片取出来后的处理方式。
　　于是很自然的，两个人边设置边聊。
　　“对了陆擎向导，这次去我那里有个人想介绍给你认识。她是我妻子，上次你们走得着急，她想过来看你但是没赶上，这次刚好是个机会。”
　　陆擎放在屏幕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十分干脆地拒绝：“不了。”
　　但凡请求，就有被拒绝的可能。瑞安当然会尊重陆擎本人的想法，可他万万没想到陆擎后面说的话。
　　“我不能……不只是我，小鹿儿也尽量别见她……不对，最好是不要让小鹿儿知道她的存在。”
　　瑞安停下手里的活，皱着眉头看向陆擎：“你不想见甚至不想让你弟弟见一个陌生人我都可以理解，可不让知道她的存在是什么意思？你担心我妻子会对你们有什么威胁？”
　　“是鹿迁之。”陆擎忙解释。
　　瑞安更不解了：“那个八竿子打不着我的鹿迁之？跟他有什么关系？”
　　陆擎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瑞安：“您长得跟我父亲，太像了；而且您本身还是个向导。”
　　瑞安的不解又叠了一层：“我跟你父亲长得像和我妻子有什……”
　　瑞安看着陆擎的表情，突然想到了什么，瞬间吞掉了后面没说完的话，脸上全是不可思议：“你是说，那个鹿迁之，对你父亲？”
　　“我不确定，但从小鹿儿的一些说法中可以推断，可能性十之八九。所以，他费尽心思找您应该是想用您代替我已故的父亲。”
　　在瑞安的目瞪口呆中，陆擎继续解释：“一个不讲道理的疯子和一个视疯子为信仰的小疯……鹿儿，这样两个人如果知道您有妻子的话，即使只有一两成的可能性，只要鹿迁之对您有奇怪的想法，对您妻子而言就是有危险的。我们，没有必要将她放在这样一个未知的险境中，您说呢？”
　　表情已经恢复的瑞安认同地点头，顺手轻拍了一下陆擎的肩膀：“我上去，发个信息。”
　　瑞安转身朝医疗间门口走去，到一楼刚打开个人中心就碰到了溜达着下楼来的小鹿儿。
　　早起的小鹿儿精神不错，看起来心情也很好，看到瑞安就小跑着过来：“瑞安，你在给谁发信息呢？”
　　瑞安突然紧张，迅速将信息发出，随手换了个联系人拿到小鹿儿眼前：“愿赌服输，刚准备发信息让我的助理去买菜。”
　　小鹿儿惊讶：“买菜？”
　　瑞安在小鹿儿的注视下快速编辑了消息并发送出去，随后收起了个人中心的虚拟屏幕笑着对他说：“你哥差不多把乔伊哨兵家里最好的药全扒出来了，生怕你出什么问题。我研究了一下那些药效，你这个微创手术做完应该很快就能出门，所以提前准备一下。你如果没什么问题了，就去操作台躺着吧，我和你哥已经调试好了。”
　　“嗯！”
　　小鹿儿听了满眼放光，用力点了下头，高兴地一溜烟儿跑到操作台上乖乖躺好。瑞安和陆擎对视一眼，启动了已经设置好的操作程序。
　　正如瑞安所言，即使带着对小鹿儿的怀疑，陆擎也还是把乔伊家里最顶级的药物全掏了出来，就好像程序给出的风险提示不是“微创伤口感染”而是“夺命病毒渲染”一样。
　　也得亏了这里是乔伊的家，并且乔伊早年在任务中日常“作死”的行为让他习惯性在家里备下了各种顶级的药物。稍微换个人家，未必能满足陆擎苛刻到近乎奢侈的药效需求。
　　陆擎对药物的苛刻和奢侈发挥了很好的作用，整场手术小鹿儿的感觉就是安稳地睡了一觉。当他从药效中醒来时，差点以为自己只是睡过了头。
　　“已经，结束了？”
　　小鹿儿躺在操作台上揉了揉还有些迷蒙眼睛，对正在观察已取出芯片的陆擎和瑞安问到。
　　瑞安抬手点了下操作台：“对，结束了。但是你最好再确认一下，是否还有记忆中未被清除的芯片。”
　　等比的人体虚拟建模出现在小鹿儿眼前，之前被高亮标注过“非人体组织”的点此时已经变为暗化注释。
　　小鹿儿坐起身仔细观察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乖巧地开口：“说实话，我并不记得每个芯片的位置，也不记得具体有几个。但我觉得，仪器的检测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带我去辰渊……”
　　“这倒不用了。”陆擎抬头，顺手关掉了人体虚拟建模。
　　他对着小鹿儿十分温柔地一笑：“这里的仪器精度和辰渊差不了多少，即使去了，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检测结果也会是一样的，没必要单跑一趟。另外瑞安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食材，你起来活动一下，没什么不舒服的话，我们就直接出发了。”
　　小鹿儿听了一脸兴奋，迅速从操作台上跳了下来，十分夸张地活动了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哥打劫了乔伊哨兵家的医药库，我身上一丁点儿不舒服都没有，我们现在就走吧！”
　　说完，小鹿儿大踏步走向陆擎和瑞安，带着满脸笑容张开双臂给两人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大概是刚醒来力道控制不稳，小鹿儿过于兴奋的拥抱动作把面对着他毫无防备的瑞安和陆擎撞得身体猛地后倾。
　　两人背后的架子上，一个医用托盘被碰得直接侧翻，里面装着的还未被销毁的芯片瞬间散落一地……
　　陆擎的心头闪现莫名强烈的警惕，他下意识看向托盘掉落的方向。
　　一只熟悉的手正快速向下！
　　陆擎眼疾手快，猛地俯下身，一把抓住那只已经快碰到地上芯片的手！
　　没给任何机会！
　　陆擎赶在掌心的手有反应之前，拖着自己仍未稳住的重心，踉跄着起身，拉着那只手就往外走！
　　小鹿儿几乎是被他拉着手腕甩出了门外。
　　“搜索全部掉落的芯片，执行就地销毁程序，封锁医疗间直到所有芯片全部销毁。立刻执行！”
　　即便是已经下达了销毁命令，情绪紧张的陆擎也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同样，他也没有去看被自己甩在身后的小鹿儿。
　　“哎等等！”
　　还在医疗间里面，反应慢半拍的瑞安听到这个指令一个激灵，他顾不得身为长辈的形象，小跑着从医疗间里跳了出来。
　　看着自己刚出来就自动关闭的医疗间大门，一向脾气好的瑞安也忍不住对着陆擎起急：“我说，这么大个人还在里面呢！你着得什么急要就地销毁还直接封……锁啊……”
　　瑞安说话的最后两个字，声音明显地弱了下去。
　　因为他一抬眼就看到陆擎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