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小夜陷在了名为“亲情”的漩涡中,他十六七岁的年纪,一人打着三份工,连轴转似的在这座城市里来回奔波,每晚都要十一二点才能回到廉价出租屋,而后什么也不想地倒头就睡,第二天七点起床继续打工。
他挣来的所有钱几乎都被养父母用各种各样的原因要走,有时候自己吃泡面想加个卤蛋都要思虑再三。
幽小夜不是笨蛋,他很聪明的,很早就看穿了养父母的小心机,他知道他们就是想从他这里拿钱让弟弟过上更好的生活,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供弟弟吸血的牺牲品。
但每当养母用带着祈求的眼神看向他,笑眯眯地说小夜你是我的骄傲,稍微表现出有一点爱他在乎他的时候,他总会心软,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将自己的一切都捧给他们。
他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是有价值的,是一个值得被爱的孩子。
而这时,收到了转账的养父母也总是会适时地让他得到想要的回应。
幽小夜是一个从小缺爱的孩子,他无法靠自己的努力挣脱出养父母为他编织出的亲情蛛网,于是他沉沦其中,直至在去打工的途中意外被一位边打电话边开车的司机撞死,幽小夜最终死在了自己十八岁生日的当天。
或许是因为死前带着恨意,他变成了一只依靠恶向情绪为食的恶灵。
再到现在因为吓唬人屡屡失败,连恶灵都快要做不了了。
雨势渐渐变大了,不再是连绵的雨丝,而是大颗大颗地往下砸,幽小夜也终于在雨势更进一步之前飘回到了家门口。
刚到水泥管外,幽小夜就感觉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
水泥管旁,他亲手做的照明用的小南瓜灯以及符合他体型,从垃圾桶里捡回来洗干净,或许从前是玩偶娃娃的小配件的蓝白碎花的小枕头都被丢在了泥泞的路面上,被染得脏污不堪,幽小夜抬眼望向水泥管的管口,径直飘去。
片刻后,幽小夜看见自己家中盘踞着三只人高马大的恶灵,恶灵们瞧见幽小夜回来一点儿也不惊慌,毫无鸠占鹊巢的歉意。
其中一个鹰钩鼻子的恶灵朝他挥舞沙包大的拳头,语气凶恶:“这地方已经被我们哥几个占了,我劝你识相点赶紧走。”
“你和他废什么话,看他这大小应该是活不长了,他要是敢闹咱们直接送他走呗。”
“也是,我还从没见过长这么小只的恶灵呢,真是个废物。”
三只恶灵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半点没有把幽小夜放在眼里的意思。
幽小夜攥紧自己的小短手,很生气想打灵,但他考虑到现实因素,怀疑自己这小短手可能伸出去都打不到人,只得作罢。
弱小的小恶灵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寒凉的雨幕中吐出一小团白气,随即飘回到自己的小枕头和南瓜灯旁,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捡起来抱在怀里负重飘,去找下一个可以避雨的住所。
在消散前,他想尽量活得舒适一些。
而在幽小夜身后,水泥管内的恶灵道:“你们听说没,那边的鬼屋里最近搬进去一只很厉害的邪祟,那些臭天师很忌惮他的样子,经常派人在鬼屋外围守着。”
“刚才那小子,他是朝着鬼屋那边走了吧。”
“那不是找死吗?”
……
天光昏暗,如同黑云倾倒下来压住单薄的小路般。
幽小夜飘在僻静的小路上,越飘越觉得冷,同时,雨下得越来越大,劈头盖脸打在他身上,仿佛雨下得再大些,就能将他打散。
碎花小枕头吸饱了水显得沉重异常,幽小夜没飘几步就得停下来拧一拧小枕头上的水,不然就会被它坠得飘不动,直直往下砸。
小南瓜灯也是如此,不一会儿空心的南瓜肚子里就会蓄满雨水,需要倾倒一次。
幽小夜早已经精疲力竭,如今可以说是全靠着一口想要“舒舒服服地死去”的气吊着,才能提着自己的家当在雨夜里漂浮这么久。
但他到底只是一只弱小到快要消散的小恶灵,坚持了这么久,早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幽小夜即将撑不下去之际,他看见了路拐角出现了一栋高大的三层小楼,楼身上爬满了光秃秃的爬山虎藤蔓。
望着已经枯黄腐败的的爬山虎的落叶,幽小夜一时失神。
他记得小学时,学校里也有一株爬山虎,到了秋天时,那株爬山虎的叶片颜色会从翠绿变成金黄与橘红,充满勃勃生机。
但眼前的这栋楼房上的爬山虎却像是被下了敌敌畏似的,明明只是早秋时节,叶片却纷纷下坠枯萎,只剩下漆黑如同枯手般的老藤缠绕。
幽小夜没有细想,只当也许是这块地养料不够,爬山虎也枯萎得早。
面前的房屋看着不像是有人或者灵居住的,但出于礼貌,幽小夜还是暂时放下了小南瓜灯,伸出白白短短的小圆手敲敲门,脆生生地发问:“您好,请问里面有人……灵吗?”
四下寂静,无人回答,只有雨声依旧。
确认了屋子里没有人,幽小夜总算是看到了曙光。
他估计了一下大门的厚度,感觉以自己的灵力应该是穿不过去,恐怕还会被卡住。
于是他选择了老办法,提着自己的南瓜灯和小枕头在楼房周围飘了一圈,找到了一个没有关闭的窗户,幽小夜伸直了两只小短手减小阻力,同时飞速朝房间里去。
屋子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幽小夜啪唧一下,砸在了什么东西上,预料中的疼痛感并未如期降临,他顺着那件长长的东西往下滑,随后被什么干燥而柔软的东西捞住。
黑暗中,有人拈着苍白修长的手指无声施放出一个火诀。
一朵幽蓝色的火花在黑暗的室内亮起,凭空悬浮着而不下坠。
幽小夜睁圆了豆豆眼,朝困住自己的东西望去。
那是几根修长如玉的指节,美丽而苍白,没有半分血色。
随即闯入幽小夜眼中的,是伸手捞住他的那位男人的容貌。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袍,长发披散,容貌俊美如同神祗,但因为他那苍白得像是经年不见天日的冰雪般的皮肤,比起神祗,幽小夜更愿意将他称为从炼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他身上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强大与威压,黑沉沉的如有实质般,压迫得幽小夜几乎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立刻缩回了目光,也不敢再在他手里动弹挣扎了。
这种等级的灵,已经不能称为灵,或许用邪祟形容更为贴切。
幽小夜自知自己逃跑无望,默默在男人如玉的掌心中躺平,放弃挣扎,自觉等死。
一秒,两秒……男人却并未合掌将这只弱小,相貌滑稽的恶灵碾碎,他垂着纤长如同鸦羽的眼睫,那双漠然如同浸泡在冰水里的琉璃般的眼眸中罕见地掠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这只灵……怎么没有因为靠近他而化为齑粉?
就像是这栋楼房外墙那些在他到来前还如火如荼的橘红色爬山虎,在他到来后就立刻开始衰败枯萎,短短几日,鲜艳如火的叶片就凋零了干净,只剩下丑陋盘踞着的枯藤。
幽小夜等了几秒,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很快反应过来面前的大邪祟应该是没有杀掉自己的意思。
要不然凭着自己湿漉漉地砸在他身上这点,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既然对方没有杀意,幽小夜也决定苟一手,试图通过真诚道歉获得对方的原谅并且放过他的灵命。
“先,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闯进您的地盘弄脏您的衣服的,我只是想进来躲躲雨,作为道歉我帮您洗干净衣服可以吗?”小恶灵的声音脆生生的,因为紧张格外稚嫩青涩,同时两只小圆手紧张地交叠在一起,黑漆漆的豆豆眼中满是小心翼翼。
男人听着他好似未成年的声音失神一瞬,随后无声松开禁锢着他的手指,声调冰冷:“不需要,你滚吧,以后不许再来这里。”
幽小夜没想到男人竟然真的愿意放走自己,一时间也顾不上男人不算好听的语气,认认真真地飘在他掌心向他福身,再次鞠躬道歉:“对不起,我现在就走。”
他忙急速摆动自己的透白小裙边,快速朝窗口飘去。
但没等到他飘出窗外,男人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等等。”
幽小夜心中咯噔一声,整只灵在半空中剧烈摇晃一下,险些直接摔下来,随即一顿一顿仿佛是接触不灵的老机关那样转过身,尽量挤出一个笑容:“您,您还有什么事吗?”
“东西带走。”
幽小夜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见散落在地上的,将地板染上一片水渍的小枕头和南瓜灯,当即脑瓜子嗡嗡,忙抓起自己的全部家当,火速逃离。
望着那只小小的恶灵消失在连绵的雨幕中,男人看着地上脏污的水渍以及自己身上被打湿的长袍,略微蹙眉,而后指尖捏诀,将地面上的水渍凝干,又给自己换了身衣袍。
刚飞出鬼屋,幽小夜心有余悸地用小短手拍拍自己充满弹性的透明胸膛,长舒出一口气。
等到缓过劲,恐惧的感觉消退后,幽小夜后知后觉,闻到从大邪祟的地盘里飘散出来的食物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