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双开雕花高梁木门矗立在尽头，右门半掩，露出背后暖暖的橘光。
段燃神态自若地推开门。
门后是一间宽阔的书房，铺满柔软的羊绒地毯，书柜、茶几、沙发都明显规格不凡，收拾得干干净净。茶几上摆着五盏尚冒着热气的香茶。
许还乡坐在沙发正中央，双手扶着拐杖，对他们微微一笑：“来坐吧。”
宛如真的在招待客人一般。
闻离晓站在门口，打量着许还乡，微微眯起眼睛。
眼前这个许还乡显然是本体。在开启真实视野的闻离晓眼中，沙发上的老人本质上是一团暗蓝色的光球，上面闪动着各种各样的按键和数据，蔓延出成千上万的丝与外界相连。
过去邪神的本体都是对应权能的具象化，但自从闻离晓苏醒，见到的邪神一个比一个离谱：美神是个碎片缝合怪、眼前的许还乡是个大光球。
人类社会的发展真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闻离晓一边想着，一边把目光投到了那几盏茶上。
为了避免许还乡话语中隐藏着未完成的契约，段燃没有动，只将脸对着许还乡，随意地道：“客套就免了，许老这么坦然，想必已经想好怎么对付我们了？”
许还乡脸上露出微笑，坦率地承认道：“我看过所有与你天赋相关的资料，只有用眼睛解析神秘，你才能发动‘弑神者’。段燃，你现在已经废了，凭你、还有你背后那个新生的邪神，又能做什么呢？”
“厉害。”段燃鼓了鼓掌，“你就没考虑过，也许我是故意中毒的？”
“我当然考虑过。但正如我所说，我看过你所有的资料。”许还乡笑呵呵地道，“你一向出奇制胜，擅长以命搏命，最喜欢赌极限……可惜幸运女神不会一直垂青一个人，你可以赢一万次，但只要输一次，就彻底完了。
“让我猜猜，你发觉茶有问题还喝下去，是对你的恢复能力有足够的自信、觉得可以伪装中招然后偷袭，是不是？可惜‘瞑目’是高等邪神同盟专门为你研制的毒，怎么会不考虑你的体质？”
段燃静静地听完，唇边笑容依旧，只遗憾地耸耸肩：“让你失望了，其实我喝茶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没想到。”
许还乡笑着摇摇头。
段燃又道：“既然都到这一步了，许老，能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到底是什么让你选择成为邪神、又是什么让你背弃人类、加入高等邪神同盟？”
问出这句话后，除了盯着茶的闻离晓，其他人都将各种各样的目光投到许还乡身上。
许还乡将拐杖搁在一边，轻轻拍着自己的腿，脸上的笑容渐渐被严肃替换。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忽然深深叹了口气：“成为邪神的原因么，我已经忘记了；但背弃人类这话我可担当不起——正是为了全人类的生存，我才选择的加入高等邪神同盟。”
段燃挑了挑眉：“哦？”
“事实证明，科技在神秘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能够对抗神秘的唯有神秘。作为神秘侧巅峰存在的邪神，才是人类前进的方向，不是吗？”许还乡抬起老迈的眼眸，与段燃涣散的视线对上，语调缓慢悠长，“有能力之人成为邪神，平庸的凡人跟随邪神，打不过就加入，才是面对神秘世界侵蚀最理想的选择。”
许听风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痛恨彷徨逐渐变得迷茫。
听到这话，飞天意面神忍不住嘀咕道：“我也是邪神，怎么没见你让人追随我？”
许还乡扫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人类社会的构成是金字塔，与神秘世界融合之后自然也一样。低级的邪神只能给高级邪神打工，有问题吗？”
段燃没有被迷惑，只淡淡地道：“这就是你把外卖骑手送给邪神吞噬的理由？他们都是‘速鸟’APP的员工，等同于在追随你吧？”
“总是会有牺牲的。人类是邪神食物链的下层，难道不付出一点代价就想得到庇佑？社会中总是会有意外，车祸、重病甚至喝水都可能带来死亡，既然都是死亡，死得对人类更有价值，是他们的荣幸。”
听到这里，段燃忽然闭了闭眼睛，慢慢叹了口气：“对我来说，每一个牺牲都称不上荣幸。”
话已至此，他已经明白语言的沟通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
就在段燃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闻离晓忽然抬脚走到沙发上坐下，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
许还乡和段燃之间愈发凝固的气氛为之一滞。
闻离晓放下茶杯，点评道：“好喝，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水。”
许还乡的脸色有点古怪：“这是今年才采上来的新茶，用我的神秘精心调制，自然味道不错。”
“我能再喝一杯吗？”
许还乡一怔，随后笑了起来：“请。”
看着闻离晓不客气地拿起下一只杯子，许还乡摇摇头，对段燃微笑道：“原本你们一人一杯，喝了我的神秘，就等于与我契约，刚好填补我损失的几个属下。段会长，现在你的搭档已经投降，你呢？”
段燃“看”了眼闻离晓，嘴角再次扬起笑容：“我还以为许老打算斩草除根，原来还心存善念。”
“有用的人当然要留着，我永远欢迎段会长。”许还乡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飞天意面神和许听风，慈祥地道，“不中用的人也能发挥最基本的价值。所以我从不嫌弃属下多。”
几句话间，闻离晓已经喝完了五杯茶。
他放下茶杯，礼貌地用餐巾擦了擦嘴，随后平静地道：“首先，我来纠正一件事……我不是他的搭档。”
许还乡有些花白的眉毛动了动，含笑道：“确实，现在已经不是了。”
闻离晓活动了一下手腕，少见地露出一丝微笑：“不，我的意思是，他和你一样，都是我预定的食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不要乱吃东西
许还乡脸色微微一沉。
祂退休之前是政府高官、退休之后再神国养尊处优, 下属、儿子乃至那些弱小的邪神都对祂恭恭敬敬、小心讨好，很少碰到这样不礼貌的家伙。
许还乡轻轻顿了顿拐杖：“年轻人总得吃点苦头，才明白要尊敬长辈。”
几道暗蓝色的光瞬间贯穿了闻离晓的躯体, 甚至没人看到那些光是从什么地方发射的。
闻离晓的躯体上崩出细细的血线。
许还乡露出笑容。
在下一瞬间, 祂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同样的血线出现在了祂的身上，仿佛有人按原样攻击了祂一次！
不光如此，许还乡感觉自己对躯体的控制也变得迟滞, 由代码组成的神灵躯体仿佛掺入了bug，让祂通过意识下达的命令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这还只是小问题，那响起的报警声就让祂脸色变了。
模拟早逝妻子的AI声音机械地报道：“神国被侵蚀度34%、35%、36%……”
神国被侵蚀？！
难怪祂调动神国的力量恢复伤势延缓了许多！
而对面的闻离晓已经恢复了正常, 甚至还有余力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闻离晓看着浅绿色的茶汤，勾了勾唇：“你说的屁话很多，但只有一句我喜欢——‘吃了我的神秘, 就等于与我契约’。”
“我何时——”
许还乡已经察觉到祂的体内多了一截漆黑的影子。就是这截阴影, 将闻离晓身上的伤直接转移到了祂的体内；也是这截影子，正在不停地吞噬祂的神秘、与祂争夺神国的控制权！
高档的书房周围开始逐渐染上墨色, 隐约出现了明灭的神纹；场景也在微微扭曲, 仿佛随时都会崩塌，就像有两个人在努力拉锯抢夺一般。
“神国被侵蚀度已达50%境界线, 请注意，请注意……”
短短几分钟, 祂掩人耳目、辛苦修炼三十多年才成型的神国，竟然有一半已经落入他人之手！
不可能, 祂什么时候吃过这个年轻邪神的神秘？何况一个诞生没有一个月的新邪神，怎么做到这种程度的！
闻离晓靠在沙发上, 如同刚才许还乡一样慢悠悠地道：“你没有乱吃, 可不代表别人没有乱吃。”
许还乡老迈的眼眸睁开, 心中快速回忆见到闻离晓他们之后的事，最后定格在自己回收那个许听风的场景上。
神国内的一切都源于他，没用的东西自然也要被他回收……祂忽然想起在祂过去之前，许听风调动神国的焦香之油差点把闻离晓等人烤成焦肉的场景。
祂的权柄是对食物的分配，自然也配合地掌握了将不是食物的存在转变为食物的手段。
当时祂看到许听风捡了一截闻离晓烧焦的触手吃下去，还在心里不悦地评价：这个“儿子”未免太不稳重，就算要品尝战利品，也该交给仆人好好料理干净。
没想到，就是在那个时候——可已经被焦香之油侵蚀过、又被许听风吃下去的神秘，居然还能在这个邪神的掌控中？难道当时都是伪装出来的？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
许还乡眯起眼睛，花白的胡须抖了抖，发出一声冷笑：“我小看了你，可惜你也小看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