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会习惯的。”
多利愣了一下,他的眼瞳中倒映出人鱼俊美迷人的面容,对方湛蓝的眼眸如同大海一般广阔而包容,多利的心脏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羞愧地低下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不耻,
“您……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沐辰:“没了,你回去休息吧。”
说罢,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透过杯中液体扭曲变形的折影,他看到对方匆忙离去的身影。
“哐当”,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沐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将玻璃杯重重地搁在桌角,同时伸手解开两颗衬衫纽扣,烈酒总是这样,饮下去的瞬间,会在五脏六腑中掀起一股灼烧感……
还有一丝莫名的口干舌燥。
……
一向肃穆整洁的卧室中,弥漫的烟雾让人不禁怀疑这里是不是刚经过了实战演习,正常人进来了估计都得捂着嘴咳嗽两声,并且开始预测自己得肺癌的可能性。
莱特面前的烟灰缸中满是灰烬和燃尽了的烟头。
莱特坐在c沿,指缝夹着一根刚点燃的香烟,他素来规整的金发如今凌乱地垂落在额前,衬衫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衣服皱巴巴的,整个人有种宿醉归来的落寞感,他现在要是推开门走出去,别人
绝对不能一眼认出来这是他们的大皇子殿下。
他抿了一口烟,眉头皱得很紧。
兰斯高声质问自己的话仍在耳边不停地回荡。
自己仿佛一个躲在钟罩里的人,而对方的话就像是敲响钟声的钟杵,震得他耳膜生疼。
兰斯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他?”
莱特的眼神显得有些空洞。
喜欢……
喜欢沐辰吗?
当莱特看见沐辰对别的追求者露出微笑时,他无法忽视心中那股泛着酸的妒意。
他之前一直试图为自己的这种情绪找各种“正当”的借口,譬如这些追求者不够优秀,譬如自己生气是为了他好,但现在,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
原本埋藏在深处不断发酵的悸动,终于冲破土壤冒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为可怕的失控感,裹挟着莱特不断下坠……
他怕沐辰分不清“依赖”和“喜欢”。
他更怕像自己这样糟糕的性格如果真的和沐辰在一起,会连原有的稳定也维持不下去。
而当一段感情甚至还未发生时,它就已经展现出畏缩的趋势,这或许就是最大的问题。。
在莱特的潜意识中,他不可能拥有幸福的感情。
自莱特有记忆时起,他就一直是这副沉默寡言的性格。
毕竟当你的耳边总是充斥着摔砸打骂声时,你也不会拥有太多的表达欲。
此刻,透过指缝中弥漫的烟雾,眼前的陈设开始变幻,变得与二、三十年前一样,女人在脑海中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那时,莱特还只有七八岁。
女人板着他的肩膀,她的神情明明很温柔,可微笑却有点神经质,“你是奥斯帝国的大皇子,你不会让妈妈失望的对不对?”
见他没有反应,女人蓦地拔高了音量,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瞪大的眼瞳中却不见一点笑意,“对不对?”
直到莱特给出正面的回应,她才笑着牵起莱特的手,温声道:“好孩子。”
这是他的母亲,奥斯帝国的王妃卡罗琳。
在嫁给国王前卡罗琳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而她的父亲——前御前首相,以前途与金钱为诱,让卡罗琳的竹马恋人远走他乡,他又以家族荣耀为挟,让卡罗琳嫁给了当今的国王,也就是莱特的父亲。
年轻的国王在婚前就有地下情人的事几乎人尽皆知,而婚后乔拉也从未断绝与对方的联系,这让为了婚姻、为了家族舍弃一切的卡罗琳陷入了地狱般的深渊,煎熬的婚姻生活让她逐渐变得神经质,变得独断而刻薄。
刚结婚时,乔拉就不爱她,婚后,更是讨厌卡罗琳的这种性格,“水火不容”比起“貌合神离”更适合用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父亲告诉卡罗琳,她的婚姻是带有神圣使命的,她的付出、她的牺牲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是为了家族、为了整个奥斯帝国——这个你所深爱的国家。
可最令人讽刺的事便在于这个令卡罗琳深恶痛绝、带给她一切不幸源泉的男人却是她所深爱国家的王,是她要奉献的对象。
悲剧的源头来自于事物自身所不能融洽的矛盾,而卡罗琳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矛盾的人。
这种痛苦让她几度陷入精神失常。
终于,在结婚后的第二年,卡罗琳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寄托,那就是她的孩子——奥斯帝国未来的王储,她的牺牲,她的奉献再次有了意义。
从那一刻起,她将那些对自己的期望,同样全部加著在了
莱特身上。
卡罗琳坚信自己会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王储,在未来莱特会成为比乔拉还要优秀的国王,她不会让父亲失望,也不会让这个国家失望。
自莱特有记忆起,母亲总是用一种微笑的神情凝视着自己,明明她的嘴唇咧得那么开,可笑意从未达到过眼底。
母亲从未在自己面前哭过,同样她也不允许自己哭。
她告诉自己,“哭是一种懦弱的表现,你不能成为那种懦弱的人。”
在那个懵懂无知的年纪,有的小孩怕黑,有的小孩怕鬼,而莱特怕哭。
有一次,可能是上骑马课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来,他疼得溢出了些生理性的泪水,虽然莱特已经在第一时间就用手把泪痕都抹去了,可站在围栏外的卡罗琳依旧目睹到了这一切。
比疼痛更可怕的是母亲那沉郁而失望的目光。
你能想象到你刚从马上摔下来,转过身的瞬间却看到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正失望地凝视着你,女人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眼睛里完全没有光,像是两个挂在面颊上的巨大黑洞。
下一秒,卡罗琳冲到莱特身边,用那尖锐的嗓音不断重复着,“不要哭,你难道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你是未来的王储,不要哭!”
在卡罗琳的“训练”下,哭成为了最令莱特害怕的东西。
莱特还记得母亲最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她的语调总是肃穆而令人感到沉重,“你要记住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包括与你父亲生活在一起,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那时莱特不到八岁,沉甸甸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理所当然地变得沉默寡言,没有人比莱特更会压抑自己的情绪。
而乔拉与卡罗琳总是心照不宣地默默审视着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并对此给予“肯定”或“否定”的态度。
他们给予了“王储”足够多的关注,却忘记了他也是个孩子。
莱特并不怨恨卡罗琳,她这一生为了父亲,为了丈夫,为了儿子,却从没为自己活过,她无疑是爱自己的,就像“老师”爱“学生”那样。
他埋怨过乔拉,但比起“恨”那更像是一种“淡然的失望”。
真正令莱特痛恨的是将两人绑在一块儿的婚姻,每天都有无休止的埋怨与争吵,这场婚姻中没有人是幸福的。
而一个糟糕原生家庭最恐怖的地方便在于它会将孩子培养成自己最不愿成为的模样,并且你无力改变这一切。
莱特就是这个孩子。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养过一条宠物狗,那是一条圆滚滚的小黄狗,很可爱,总是围着他和兰斯转,那段时间兰斯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小狗一起睡。
乔拉看见小狗也总是笑着说,它长大了以后会成为一条出色的猎犬。
可就在小狗被接入皇宫后半年的某一天,莱特牵着它在皇宫中散步的时候遇到了外出打猎归来的猎犬队。
初生牛犊的小奶狗有种如青少年般懵懂莽撞的烈性,小狗回头朝冲向猎犬的瞬间,莱特没能及时拽紧缰绳。
下一秒,眼前传来一声惨叫,大猎犬一口咬在了小狗的气管上,尖锐的犬牙正好刺破了动脉。
当莱特冲过去抱起小狗的时候,对方已经快没气了,颈动脉飙射出的滚烫鲜血溅在了莱特脸上。
那一瞬间,他几乎被内疚与自责埋没,他想着如果自己刚才没有走神,如果自己攥紧了小狗缰绳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也很难过,第一次见证生命的逝去,心尖疼得发颤,可莱特习惯了当那个“坚强、懂事”的
大皇子,有些东西压抑得太久,就会形成一种条件反射。
莱特早已忘记该怎么哭了。
其实那双微颤的琥珀色眼瞳中也盛满了害怕、悲伤与无助的情绪,只是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表现有些太过平静,以至于很容易让人忽略。
所以当大人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莱特平静地擦着脸上的血渍,说,“它死了。”
冷漠得让人不相信这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后来小狗的葬礼上,兰斯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
而莱特只是沉默地蹲在地上,用铲子一下又一下地挖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