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夏尔。我不会做任何危险的举动,只是想帮你上药。”尤柏的声音轻快又温和, 没有一点负面情绪,远远地在夏尔马身前站定, 冲它挥了挥手。
这句话他在过去半个月里翻来覆去不知讲了多少遍,但一进门的时候, 还是能看见夏尔立刻警惕地竖起耳朵, 前蹄不安地在地面上踩动。
尤柏的视线始终锁定在夏尔马的头脸和鬃毛上,对那条残缺的后蹄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似的,不厌其烦问道:“你愿意让我过去吗?”
夏尔打了个响鼻,长耳朵晃了晃。
它其实有点不乐意。
这半个月里, 除了自己的负责饲养员李牧, 夏尔最常见到的, 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饲养员。
但是每次看到对方都没好事。
好比,它在手术室睡着之前被对方摁住,醒来之后就少了一条腿。
再好比,它在医院病房时不愿意吃药,对方不仅要扒开它的嘴灌药,还叫来李牧一起扒,简直过分!
再再好比,它晚上因为腿疼好不容易才睡着觉,对方还隔三差五来打扰它,一会儿量个体温,一会儿重新上药,烦都烦死了!
夏尔有一肚子牢骚要发,但它只能烦得甩甩耳朵,拿这个年轻饲养员一点办法没有。因为它这半个月里每次反抗,都会被对方无情镇压,任凭它数百斤的重量,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夏尔的鼻头无声耸动了几下,黝黑的眼睛里泛着复杂的光芒,就算对方过分到这个地步,它也没有从中感受到任何恶意。
草食系动物的直觉是很敏锐的,夏尔尤其自信,它就靠着这一能力选中了李牧,如果尤柏有什么坏心思的话,它早早就看出来了。
黑马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在饲养员身上逡巡了一圈,冷淡地转开了头。
事实证明,再高贵冷艳的毛茸茸,都会被穷追不舍的饲养员骚扰到妥协的。
尤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夏尔心中的形象扭曲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他看着夏尔转头,立刻颠颠地上前,把药箱往地上一放,没着急上药的事情,而是先跟毛茸茸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
仗着皮糙肉厚,不怕毛茸茸突袭,尤柏胆大包天地把手放在了马鬃上,手掌立刻就被厚实粗粝的毛发淹没了。
不是没有得到良好打理的粗糙,而是毛质比较硬,就像主人的性格一样,一点都不柔软,但生得很整齐漂亮,披在背上有种云雾墨色的感觉。
一边摸,尤柏一边瞧了夏尔一眼,对方盯着马厩外的风景,仿佛没发现似的,完全放任了他的举动。
但他想再摸头是不可能了,一旦稍微越界一点,夏尔就会冷不丁扭头啃他一口。
“好吧,那我给你上药。”尤柏有些遗憾地收回手,细白的手背上沾了一片口水。
虽然没能完全虏获毛茸茸的心,但能摸摸马鬃也算是一大进步了。
听到“上药”两个字,夏尔的耳朵动了动。
落在尤柏眼里,夏尔马完好的蹄子也不安地换了个位置。
“我会轻一点,希望你不会太痛。”尤柏安抚地拍拍马匹坚实的肩胛,身形庞大的夏尔马,肌肉也格外明显扎实,在短而细密的毛发覆盖下手感极佳。
他当然能理解夏尔为什么会生出不安抗拒的心思,它这次的伤势,实在是打击一匹马的自尊心。
因为失去了一条腿,夏尔只能被迫瘫在地上,行动不便不说,就连进食排泄时都无法站起身体,时间长了,身上难免会沾上一些污垢。
在医院时趁着夏尔昏迷的时候,医生们还对它的身体做了完整检查,被肉食幼崽攻击的地方不止后腿,其他地方也或多或少有一些小伤口。
腹部的咬伤就因为在地上反复摩擦,而有些溃烂,需要定期上药。
隐蔽的地方需要上药,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夏尔感到很难堪。
但它的毛发之所以还能像现在这样干净,都是因为两个饲养员轮流过来替它上药清洗,而李牧昨天跟着飞船回了水云星,以后接着照顾它的,就只剩下尤柏了。
夏尔马的尾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甩了甩,又安静地耷拉在了草堆上。
无论是谁,生病以后总是很狼狈的,尤柏半跪在地上,轻轻推了推夏尔的腹部,露出底下溃烂的伤口。
不知道是被鬣狗还是草原狼咬伤的,牙印很深,成了几个洞,被外界的任何东西刺激到,夏尔马都会疼得一抖。
这次也不例外,沾了药剂的棉球刚刚触碰到上面,夏尔一个激灵,扭头就想要啃咬给它带来疼痛的人。
尤柏仿佛后脑勺长眼,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根胡萝卜塞了过去,把正在恼火的夏尔弄得一懵。
“……”夏尔瞧瞧胡萝卜,又瞧瞧青年工作的背影,默默从他手里叼走了小零食。
一时间,马厩里除了拿取药剂时发出的碰撞声,就是马儿嚼胡萝卜的脆响。
处理完腹部的伤口,尤柏换了副手套,注意力转到了夏尔后腿截止后留下的伤疤上。
截取掉的部分没有想象中的多,大概在膝盖以上三指的距离,不像被迫拖在地上的腹部,后腿的伤恢复得还不错,最近绷带上很少会有渗出来的血迹或其他液体,同样的,在良好的照料下,也没有发炎感染。
这大概是医生和饲养员们最欣慰的事情了。
严重的伤口处理还是要交给专业的医护人员来,尤柏要做的,其实是帮忙按摩夏尔马不能运动的腿部肌肉。
见青年的注意力转移到丑陋的后腿上,夏尔嚼胡萝卜的动作顿住了,就是再来一筐都哄不好的那种。
夏尔马抛下剩余的半根胡萝卜不管,费力地撑起上半身,叼住尤柏的兜帽往回拉,鼻腔里发出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很不愿意让青年去碰那里。
“好了好了,我先不碰,我给你按按其他地方行不行?”察觉到夏尔的烦躁和抗拒,尤柏顺着它的力道坐到地上,仰脸看着它,哄道,“在地上趴的时间长了会不舒服的,按摩一下会舒服很多。”
嘴上哄,青年还抬起手摸了摸夏尔的吻部。
脸周的毛发细滑多了,手感很好。
夏尔松开了他的帽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又把掉到草堆上的胡萝卜衔了起来,默认了尤柏的举动。
马厩里暖融融,卧在草堆上还能听到窗外的秋风,青年的手以一种柔和恰当的力道在酸痛的肌肉上游走,很好地缓解了身上的不适感。
夏尔啃着胡萝卜,表情逐渐变得有点茫然,才明白尤柏是要做什么。
连续半个多月身上其实一直很不舒服,但夏尔只是一匹马,它没办法把自己的困扰诉诸于口,尤柏算是无意间搔到了夏尔的痒处。
青年低头按着夏尔马的前腿,结实的肌肉有种充盈着蓬勃生命力的美感,他不愿意看着这么美丽的生灵枯萎在草垛里,决心以后一定要时常给夏尔来顿按摩,努力不让这么漂亮的肌肉萎缩。
尤柏的手法可是专门去请教过王宛白医生的,她曾经在大医院就职过,对这类病人的保养很有心得,尤柏在她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夏尔马很快就放弃了抵抗,舒坦地瘫倒在草堆上,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吧唧着胡萝卜,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环境、服务、食物都是一级棒,如果夏尔没有截肢的话,这段养伤的时间它大概会过得极其惬意。
不知何时,手掌下的身体传来了均匀细长的呼吸声,尤柏抬头,才发现夏尔已经舒服到睡着了。
他微微挑眉,按部就班给手下的部位按摩完,终于把魔爪伸向了受伤的后腿,这回夏尔只是在睡梦中抖了抖耳朵,没能及时阻止他。
尤柏乐得不行,顺利给夏尔全身都做了一遍按摩。
然后他趁着夏尔休息的时间,把食物和水源都换了一遍,再取走夏尔身下弄脏的干草,换上新的,这才悄悄离开了马厩,全程没有打扰到打鼾的夏尔马。
照顾了夏尔这么久,尤柏还是第一次看到它睡得这么香,那就让它好好休息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4章 第九十四枚金币
接连一个星期, 尤柏一有空就往马厩跑,靠着一手按摩技术和胡萝卜,成功和夏尔产生了革/命友谊。
具体表现为, 他逐渐可以在夏尔醒着的时候,触碰那条断腿。
每到这时候, 生得一身乌云盖雪毛发的骏马, 时不时就会扭过来偷瞄他一眼,明明紧张得很,但还要装出一副很神气的样子。
那随着情绪前后摆动的长耳朵,在尤柏眼里就显得尤其可爱。
“夏尔, 要不要搓澡?”
青年抱着水桶掀帘走进马厩,桶内是蒸腾着雾气的热水, 桶边还挂着一块毛巾和一把刷子。
尤柏瞧了眼长耳朵,毛绒绒地朝他晃了下。
很好, 感兴趣。
听到熟悉的声音,夏尔就从干草堆上抬起了头, 看见水桶的时候它就明白了,对方是想给它洗澡。
作为一匹日常生活中很讲究的马, 夏尔对洗澡这件事并不抗拒,尤其是在它现在浑身都动弹不得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