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罗:“是么。”
它想不起来有这回事,但也没过多在意这个问题,下了车先前往售票地点买票。
市植物园的票价很便宜,一个人只需要二十五元。
荼罗掏出五十块递给售票员。
售票员扫了眼旁边牵着导盲犬,戴墨镜的司子濯,道:“有残疾证可以打折的。”
“不用了。”司子濯抢在荼罗之前付了钱,拿到票。
荼罗:“嗯?”
司子濯解释道:“你现在还没工作,没有收入。平常出去约会这些钱由我负担就好。”
荼罗:“不用。”
司子濯却还坚持着,“不行。我比你大这么多岁,要出门还让你请客,我实在过意不去。”
说话间,一人一花走到了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地。
今天是周一,植物园没什么游客。四下只有他们,静谧得只能听见风声和狗子粗喘的呼吸。
这无疑是一个很适合约会的地方。荼罗对此很满意。
“就在这里野餐吧?”它侧头问司子濯。
“好啊。”再三确认附近没人后,他松开了向日葵的牵引绳,让狗子自己活动一会。平时性格稳重可靠的导盲犬来到草坪,也不禁暴露小狗好动的天性,咬着尾巴在阳光下尽情奔跑起来。
“向日葵天天被关在院子里,其实也很可怜。”他说。
荼罗点头,“以后应该经常带它来这种地方玩一玩。”
在一人一花的合力收拾下,野餐毯很快铺好了。司子濯拿出食物,打开便当盒,问荼罗要不要吃,果然得到的是否定答案。
荼罗:“我不饿。”
“尝一下嘛。”司子濯将一颗葡萄塞到它嘴里。
它皱着眉咽了下去,见他又要投喂自己,忙道:“你给向日葵吃吧。”
司子濯:“狗不能吃葡萄。”
荼罗:“那你自己吃,多吃点。”
在众多美味食物中,它只拿了瓶水。
春日暖阳正好。和煦不刺眼。
司子濯和荼罗躺在树下晒着太阳。向日葵跑累了,也蜷缩在他们旁边,舌头卷着水盆里的水赤赤地喝着。
司子濯捡起一朵掉落在草地上的花,轻轻嗅了嗅。
“这是什么花?”他问荼罗。
荼罗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它的名字。红色的,根部是绿白色,长得像一个喇叭。”
司子濯点头,“那应该是牵牛花。”
荼罗挑眉,有几分兴味:“你都没见到它的样子,就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司子濯:“是的。绝大部分花,我都可以通过抚摸和外观颜色形容来判断它是哪一种学名。”
他说话时,是笑着的。
但奇怪的是,荼罗竟从这温和单纯的笑中品味出了几分悲伤。
也许,人类也很想亲眼看一看这世界吧。
它突然感觉花蕊,还是身体的某个内部部位,有些悸动。
邪恶利己的曼陀罗花,竟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帮助人类的冲动。
它想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祛除他内心的伤痕。
司子濯问:“你怎么会想来植物园?”
荼罗随口说:“感受大自然。”
司子濯:“我以为像你这个年纪,会更喜欢游戏和电动,或者出去跟朋友一起约会玩……”
荼罗看着他,说:“我现在就在跟你约会。”
这道视线有些烫人。司子濯似有所感,悄悄红着耳根移开脸。
“其实,我也很喜欢植物园。但一直没什么机会来玩。”
荼罗:“嗯。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下次我陪你去。”
司子濯想了想,说:“动物园?”
荼罗:“那我们下次就去动物园。”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正午。
怕阳光太刺眼伤害到司子濯的眼睛,荼罗让他坐到了大树的阴影下。
司子濯摸了摸树表面粗糙的纹理,“这棵树肯定有很多年头了。”
荼罗透过通灵感应了一下,说:“它今天四百五十岁了。”
“真的假的?”司子濯笑起来。眉眼弯弯,单纯得就如同池塘中游动的小鱼。
“你猜。”荼罗抬起手,摘掉他发间掉落的零碎树叶。
司子濯枕在它腿边,说:“你说你不会骗人,所以一定是真的。”
这棵树今年多少岁,其实他们并不关心或在意。
荼罗看着兔子人类的侧颜,心中很奇妙地产生了一种岁月安宁的感觉。
就好像,在下着狂风暴雨的漆黑深夜,天亮了,雨停了。它徜徉在初升的朝阳中,沐浴在日影微斜的彩虹。
司子濯支起身,忽然吻了它一下。
他吻得位置并不精准,偏离了大半。但莽撞的热情足以弥补。
荼罗抱着他,回吻。
司子濯吻得更加用力了,也很虔诚,仿佛在将自己上祭一般。半晌,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可仔细一听,只有他一个人在喘气。
好像无论吻太久,坚持多长时间,荼罗都永远不会感到累一样。
“他”就像是一台永动的机器人。
也许司子濯早就意识到了荼罗的不同寻常。但他不愿去深思。
他宁愿就停留在现在。即便这是一场编制好的谎言,也如包裹在蜜糖中的砒霜,令他甘之如饴。
“周围有人吗?”司子濯问。
荼罗说:“没有。”其实刚才有游客进来,不过被它设下的结界给屏蔽了。
司子濯红着脸,小声说:“这样被人看到还怪不好意思的。”
“放心,没人。”荼罗抚了抚他的发顶。
一旁的拉布拉多犬打了个哈欠。
对主人和剧毒曼陀罗花的亲密举动,它已经见怪不怪了。
司子濯:“那,有鬼吗?”
荼罗看了眼,说:“你现在正后方就有一只。”
“什么?!”司子濯吓得立刻躲进它怀里。
直听到它胸腔间共振的笑鸣,他才意识到,对方大概在骗自己。
“你怎么骗人啊?我就说,我怎么没听到声音。”
荼罗勾了勾他的鼻子,“我没骗你,那里真的有鬼。”
刚被吓了一跳,司子濯现在胆子也大了不少。“那你说说,那是一只什么鬼?”他问。
荼罗:“女鬼,没有舌头。”
“哦,那难怪她不能说话。”司子濯呆呆的。
荼罗:“你想看看么?”
“才不要!肯定很吓人的。”司子濯缩了下肩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身后阴风阵阵的。
他不得不像仓鼠一样挪移靠近,贴着它。很莫名的,几秒种后,气氛开始变得暧昧。它的怀抱,温热,硬朗,令他心跳加速,有些心猿意马。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潮水涌入,昏昏欲睡的大海,海平面广阔无垠。他被困在沙滩上,然后被一道闪电击中,心脏瞬间停止跳动。
“那你也不想看我,看你院子里的那株花了?”
“想……”他喃喃。
荼罗闪烁着紫电的漂亮黑眸勾着他,靠近他,在他耳旁轻轻吹了口气:仿佛这世间至高明又大胆的勾引。它又低又哑地命令道:“吻我。”
像是被某种剧毒物质夺去了自主思维。他靠近,当着那女鬼的面就这样吻了它。
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磁场透过这个浅淡的吻,钻入了他的大脑。
曼陀罗馥郁的花香携带强烈致幻性,在这一瞬间令他仿佛置身南洋淋着咸湿细雨的海岛。
在这间植物园,这片柔软的草坪上,这一棵有四百五十岁的大树下,司子濯又一次被它诱惑。那种思想、图像的视觉颠覆,在他的皮表肉下尽情游走。他的双眼刺痛,又痒又麻。思绪飘零、混乱,随后彻底停摆。没人知道他正经历着怎样的震撼与动魄。
“你会不会离开我?”荼罗问。
司子濯恍惚地说:“怎么可能。除非有一天,你先不要我了。”
荼罗紧紧盯着他,像危险的野兽,试图掌控:“我可以给你眼睛,但你不可以抛弃我。永远不可以。”
司子濯:“唔……”他迷茫着,迟钝的,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
荼罗冷冰冰道:“如果你有一天要抛弃我,我就把你的眼睛收走。”
“他”在说什么?
什么眼睛……“他”难道能给他一双眼睛?
不可能。司子濯心知自己的盲病,是连目前全球最高明的眼球医生都无法医治的。要不然,司小夏早就带他去看病手术了。
可下一刻,司子濯感到自己的眼球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接着又有一个新的事物填放进了他的眼眶中。暖盈盈的,很温热。
他眼皮翕动,长而浓黑的眼睫毛像蝴蝶扇动翅膀。
好奇怪的感觉……
“现在,你可以睁开了。”荼罗说。
本来想等他彻底依赖离不开自己后再让他看见的。
但恶劣曼陀罗最终还是心软了。
多么不可思议。一株冰冷冷的植物花居然也会心软。
荼罗以前也不相信。直到它看见兔子人类的眼泪。才发现自己也有软肋。
司子濯迟疑着睁开眼。好白,空茫茫的……未知的刺痛袭来。
视线就像相机,在模糊地对焦,逐渐清晰起来。然后他眼前倒映出一张男人年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