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亭再度恢复意识时,依然是被疼醒的。
眼皮沉重得好似压了千斤。他吃力地吐了口气,眼睫颤动,许久,终于从鬼门关前回首,睁开眼来。
四周一片黑暗,几乎不需要适应便能目视。
只是往日里,他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用灵力感知到周遭的状况。如今体内空荡荡的,灵力全无,就算是睁着眼,也无法在黑暗中视物了。
这是……何处……?
谢长亭试着开口。
他想问“有人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嘶哑,只能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声。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有了点力气,勉强能支撑着身体坐起,这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铺之上。
再一抬手,摸到的竟是崎岖不平的岩壁。
谢长亭脑海中一片混沌,只知道呆呆地继续摸索。
先是摸了摸自身上下,穿的是一身绸缎似的细腻布料,而非平日里所穿的宗门长袍。
再往腰间一模——空空如也。
若水不见了。
念及此事,谢长亭心中一惊。
修道者,本命法器不可离身,更不可令其落入他人手中。
他连忙默念起剑诀,想将若水招到身边来。
可这一次,回应他的不再是青锋出鞘的嗡鸣。
洞穴中一片死寂。
不好……谢长亭暗暗想道。他吃力地撑坐起来,盲人摸象似的,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
先是碰到了岩壁上一处凸起。接着,他的手忽然间碰到了什么冰冰凉凉的物事。
谢长亭动作一顿。
他难以置信地,顺着那冰凉的物事慢慢向上摸去。先是碰到了熟悉的剑柄与纹路,再往上是剑背,再往上……
是一道起伏不平的断口。
他的本命剑,断了。
与此同时,混沌多时的记忆忽然回笼。在无极劈来的一刹那推他向前挡剑的师兄,和那些玩笑一般的话语,瞬间灌满他的脑海。
原来……师兄早就知他心意,却佯装不觉,日日同他扮演一对情深义重的同门兄弟。
直到觉得他快要死了,才轻飘飘地、说笑一般,将他一颗真心,血淋淋地剖在面前。
谢长亭怔怔捧着断成两截的若水,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被贯穿胸口的那刻,只觉心中一阵锐痛。
他不由得呛咳起来,痛苦闭眼。
眼下他本命剑断,心脉破碎,修为尽失。
修真者以身作鼎炉,催动元神,引气入体,修行数年,方可于腹中结出金丹。金丹一碎,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再加之受了如此重伤,要想再度结丹,更是永无可能。
谢长亭曾亲眼见过落到这个下场的人,如今是何模样。
但说也奇怪,无极插进心口的一瞬,他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他眼下,竟然还好端端地活着。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时轶半跪在他身前,低着头,一点一点将长剑抽出。
先前在无极剑阵中,谢长亭明显能感觉到,对方修为虽远不及自己师父,但也要高出自己一截。取他性命,本当轻而易举。
可时轶似乎不怎么想让他死。
不仅灌输灵力为他续命,还将他从悬济宗带来此处。
是想以他做筹码,要挟他师父见微真人么?
还是仅仅出于好玩,想将他困在此处,供自己戏弄?
按那人的古怪性子,未必做不出此事。
想到这里,谢长亭缓了口气,忍着心口痛楚,便挪动双腿,想要走下床去。
他宁愿站着死在那剑阵中,也不愿做他人的阶下囚,日日夜夜为其折辱。
可脚一沾地,便立刻感觉到双腿没有半分力气,形容狼狈地扑倒在地。
若水也再次从手中滑出,落在地上。
谢长亭咬了咬牙。
他伸手抓起断剑,再度挣扎爬起,又再度重重摔倒在地。
右手上更是一阵疼痛,似乎是摔下来时被划伤了。
谢长亭伏在地上,喘着气。
本已断成两截的若水却在这时挣动起来,剑身轻颤,发出一阵嗡嗡声来,似是哀鸣。
谢长亭心中一疼,忙重新将它捡起,捧在手中。
他与若水相识已有十年。十年前,自己与师兄弟一同下山,要去剑冢中寻觅一把与自己心意相通的本命剑。
去时兴高采烈,归时愁容满面:师兄弟都得了自己的爱剑,而他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偌大的剑冢中,竟没有一把剑能合他心意。
后来还是路过凡间时,在凡人的京城中,偶遇了一位铸剑师。
对方乃是凡人,却有一手铸剑的好本领,常常为各大仙门修士打造法器。
茶余饭后,铸剑师偶听他空手而归一事,便笑道:“我手上倒有一把好剑,只是它心高气傲、不肯认主,留了多年,一直未能出手——不如你来试试?若是合适,便赠给你了。”
年幼的谢长亭半信半疑,自他手中接过那柄青色的长剑。
手指刚一碰到,这剑便周身泛起青光来,不住在他手中轻抖,还颤颤巍巍地、想要在他手中翻个面。
谢长亭第一次见此情况,不由问道:“它这是在做什么?”
铸剑师:“同你撒娇。”
谢长亭:“……”
后来他再三谢过那凡人铸剑师,又拐弯抹角地想要打听对方名号。
对方却说:“若是有缘,你我定会再见。”
谢长亭懵懵懂懂:“何处再见?”
铸剑师笑了笑。
“待你一剑劈山震海之时,”他似是意有所指,“你我自会高处再相见。”
而如今,一晃眼,十年已过。
他还未来得及跻身大能,当年利剑便已在他手中断作了两截。
谢长亭躬身合眼,握着剑柄的手不住颤抖。
从小到大,旁人都说他性子冷,说他心如铁石,哪怕是被长老训斥、被同辈排挤、被妖魔所伤时,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可普天之下,又有谁人真是木人石心?
一滴眼泪终于落下,又轻又缓,打在那冷冰冰的剑身上。
与此同时,轰隆——
巨石挪动的声响过后,一缕天光自缓缓开启的石门间透了进来。
有人打开了牢门。
“……谢长亭?”
门口的那人唤道。
谢长亭终于睁开眼来。
尽管四周依然黯淡,他仍是花了好一会才适应外界的光亮,看见那对他一剑穿心的仇人提着无极,立在门口。
逆着光,看不清他面容。
只觉得他周身肃冷,不苟言笑,倒是与那日见自己被长剑洞穿时很像。
又是许久,时轶开口道:“怎么哭了。”
谢长亭却浑身一颤,似乎听不得这等问话。
他张了张口,声音仍是嘶哑不已:“赐……”
“赐我个……痛快罢。”
时轶静静地立在门口。
他端详着谢长亭的脸色,只见他面色惨白、死气沉沉。
心口处的外伤分明已经缝补完好,生魂也早已凝住未散,可面上的死气却比先前还要多出几分。
右手上血流如注,却还握着已经断成了两截的剑。
他方才在做什么?
……想要自刎?
时轶想到自己这半个月来不眠不休,守在这狭小的、无名境内中唯一灵气充沛的洞口之内。
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对方刚一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死。
他推开石门,走了进来,先是一言不发地将人抱回床榻之上,撩开额发,随手一般将他眼角的泪擦去。又从床头取来细布,敷了药,一圈一圈包在他伤处。
对方愣愣看着他,也未挣扎,任由他摆布。
等包扎完了,时轶松开手去。
两人对视一阵。
谢长亭又默默闭眼。他扬起头来,露出一截脖颈,好似是要引颈受戮。
“……”
时轶几乎要被气笑了。
不想活了是么?他想。
可我偏不让你去死。
时轶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渐渐心生一念。
于是倒持无极,用剑柄挑住对方下颔,躬下身去,凑近了瞧他。
谢长亭双眼紧闭,睫毛轻颤,一头乌发散在肩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门主事,一朝坠入凡尘,这么看着,居然还显出几分可怜来。
“痛快?”时轶开口道。
他终于笑了起来,逗弄似的吹气在面前人耳畔:“是想要哪里的痛快?不说清楚些,怕误会了你的意思。”
然后满意地看见谢长亭猝然睁眼,一脸震愕地望了过来。
眼中刹那间死意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轶: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是直男
长亭:噢
时轶:……真不信啊?
长亭:(敷衍)嗯嗯知道了
时轶:(陷入沉思)(他为什么不追问)(他果然不在意我)
——
ps.不要被开头吓到,我们长亭并没有师兄想象中那么喜欢他。他是一个很温柔,也很可怕的人(比划)绝对不会优柔寡断的
——
第3章 生死地(三)
谢长亭被这劈碎了他心脉的长剑抵着,皱着眉,刚要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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