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杀的呢?
他的目光不禁望向客厅中的高桥先生,沉默了。
这时候,高桥裕二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倒在地,放声大哭。
竹本警官本来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你看到母亲被殴打的时候,有没有站出来阻止?当你母亲第一次、真正被杀死的时候,你人在哪?也是如之前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吗?至于之后……看到母亲被杀死了那么多回,为什么时至今日,你才终于鼓起勇气来报警?”
可看到少年痛哭流涕的样子……
他又有些问不出口了。
天边已经隐隐透出了些许微光。
竹本警官疲惫地抬头远望,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折腾了一整夜,竟然都快天亮了!
是的,天亮了。
春日柔和的晨光,终将驱散人心中的阴霾。
此时,七花正袅袅婷婷地站在一株樱树下,时不时朝着周围早起的人露出一抹可亲的笑容。
而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一只隐了身的狐狸,坐在她身后樱树的树枝上。
狐狸忧心忡忡地晃荡着两只细细的后腿,一副满腔心事、难以排解的愁苦样子。
“源三郎,你到底有什么事呀?”
女子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喊我出来帮忙,又这样吞吞吐吐的,一点儿也不痛快。”
狐狸面带难色,犹豫良久,突然答非所问地说:“七花,你见过山间猎户捕猎用的网吗?”
七花一脸困惑地望着它:“没见过,但你是狐妖,又不是普通狐狸,难道还怕猎户的网吗?”
“我不怕猎户的网,但我怕别的网。”
“别的网?”
“明知有一张大网正在当头罩下,我想躲开,却又舍不得。”
“这是什么傻话?看到网不赶紧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可就是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啊。”
狐狸趴在樱树枝上,用小爪子愤愤拍打树干,拍下落樱无数,又哭丧着脸说:“七花,狐狸掉进网里了呀!”
第24章
(一) 百岁忧
警署里, 竹本警官和同事交待完“高桥先生杀妻”一案的始末后,便独自走到了另一边发呆。
此时,他能感受到四周同事望向自己时, 情不自禁流露出的那种羡慕目光, 甚至还能隐隐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竹本警官的运气真好啊。”
“没错, 没错, 明明是下班的时间, 都能破获这样的命案。”
“看来, 要不了多久就能升职了呢!”
“升职?这么快的吗?好厉害,不愧是职业组的精英, 前程远大呀!”
——精英吗?
竹本警官默默回忆着昨晚那光怪陆离又匪夷所思的经历。
精英倒是谈不上, 运气好怕是真的。
毕竟,连续两次遭遇妖魔鬼怪, 却都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具有的运气啊!
——只是, 在和平安稳的现代发达社会表象之下,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多的危险吗?
——如七花那样不为人知的存在, 到底又有多少呢?
“干得好啊,英明。”
佐藤警官朝着他走了过来,一边走, 一边还笑呵呵地对他连连夸赞:“多亏你没轻易放弃, 这桩被掩藏在地下的杀妻案,才得以重见天日,真是立了一大功啊。”
“哪里, 哪里, 只是碰巧而已。”
竹本警官赶忙谦虚地解释:“那天下班, 也是刚好遇到高桥裕二这孩子坐在马路边哭, 我有些不忍,便过去安慰了一下,然后,才误打误撞地碰上这些事情……如果换成前辈的话,一定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吧。”
“哎呀,你和我来这一套作什么?难道我会嫉妒你吗?”
佐藤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嘴边,满不在乎地说:“说实在的,换做是我,还真不一定理那小子呢。”
“毕竟,谁能想得到?咱们白天来调查时见到那位高桥太太居然是个假的呢?我当时已经先入为主了,一心认定那小子是叛逆期瞎找事,还报假警!”
“所以,在这样的心理下,哪怕真的被我遇到了,也不可能理他吧?多半会直接无视,像你那样婆婆妈妈地过去安慰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突然听到“假的高桥太太”这个说法,竹本警官又不由得一怔,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了七花的那张娇美容颜,不禁喃喃自语了一句:“那位假的高桥太太……”
“……完全找不到了,高桥那个混蛋!”
佐藤警官愤愤地说:“到底从哪里找出来的人啊,竟然能将高桥太太扮得那么像,害得我们都没能认出来,还以为高桥太太没死,是高桥裕二报了假案。”
“扮得那么像?”
竹本警官下意识地重复。
因为需要做案件的总结报告,他刚刚才整理过这桩案件的相关资料。
在整理的过程中,他还曾特意看了看高桥太太生前的照片。
那是一名面色很怯懦,带着点儿唯唯诺诺样子的中年妇女,不算很丑,但绝对谈不上什么美丽。
同美到不似凡人的七花相比,根本没有一点儿相同之处。
但警署里的同事们,在看了照片后,却对此发出阵阵惊呼:“好像啊!”
“那个扮演者扮的高桥太太,和真正的高桥太太一模一样啊,太厉害了!”
“她有这个本事,为什么不真的改行去当个演员?”
“难怪佐藤警官和竹本警官当时被误导,换成是谁,怕都是一样会被误导,以为高桥太太没死呢。”
——这莫非就是非人存在的神奇法术?
竹本警官不禁在心里好奇起来:“所以说,七花她到底是个什么呢?应该是妖怪吧?能和狐狸交好的话,说不定也是一只狐狸?狐妖?狐仙?”
“还有,她对高桥家做出那样奇怪的事,到底是报恩、报仇,还是纯属路见不平的侠义之为,亦或者……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纯粹看戏,找乐子?”
这么越想越多后,他竟有些痴住了。
不过,佐藤警官倒是没有发现眼前人的走神,还在念叨着这桩案件的种种不合理之处: “对了,高桥裕二那小子也真是傻,我们认不出也就算,他连自己的亲妈也认不得吗?”
“但凡他跑来报警的时候,稍稍提上一句——那不是真的高桥太太。我们哪怕不信,肯定也会去调查一下,绝不会置之不理的吧?如果他一开始就说清楚了,这案子也不会没人管呀?”
——没错!
——就是这么的不合理。
竹本警官暗暗在心里赞同着前辈的分析。
但这案件颇多难言的隐情,他也没办法直接说“高桥裕二当时早被魇住,也被吓坏了,恐怕根本没意识到那个不断复活的七花,不是自己的亲妈”,只好随口说上一句:“那孩子看着是有点儿稀里糊涂,可能是太胆小,心里慌了神……”
“再慌,都来报案了,还不把事情说清楚吗?”
佐藤警官凭借多年的办案经验,总感觉这案子出得稀奇古怪,破得也同样稀奇古怪。
可不管怎么想,古怪归古怪,受害者的尸体找到了,凶手也被抓到,还认罪了。
从头到尾,又好像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这么思来想去,费功夫不说,反而把自己搞得头大。
最后,只好感叹一句“大概真是我老了,搞不懂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便终于将这事放下了。
竹本警官有心想说几句话来宽慰这位敬重的前辈,可自己还满脑子的谜团……想了想,只好苦笑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高桥先生杀妻一案,至此算是告一段落。
但在事后,少年高桥裕二,又以道谢的名义,再次找上了竹本警官。
两人就近找了家咖啡厅坐下。
彼此相视的时候,还略有几分不自在。
竹本警官自认是个成年人,且还是警察,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很是关切地询问:“你近期过得如何?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呢?”
高桥裕二的手指本来正神经质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壁,听到竹本警官这样令人耳熟的问话,不禁笑了一下,难得地提起了点儿情绪:“警官先生,您又说这样的话了,不怕我再拉您去翻墙吗?”
“倘若翻墙能为深埋地下的受害者鸣冤,那再翻一次又何妨?“
竹本警官当即洒脱地笑了起来,似乎完全不再介怀那晚的事了。
“啊,我若是能有如您一般的性情就好了。”
高桥裕二见此,不禁十分羡慕,又颇为后悔地说:“若是我和您一样正直、果敢,就不会让父亲……”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险些又要哭出来,赶忙低头,以作掩饰。
竹本警官体谅少年人的心情,假装并没有注意到的样子,目光看向他处,只轻声暗示地问了一句:“那个……裕二,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唔,你应该再没看到,没看到那一幕了吧?”
“劳您挂怀了。”高桥裕二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突然站了起来。
他无比郑重地鞠躬道谢说:“自那晚之后,一切已经恢复如常,我再没遭遇过那样可怕的循环了,这都是对亏了您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