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不小了,我知道,”轻欢眼圈激动得微红,话语却十分认真,“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样想要长大!我想明早起来,就和师父一样高,就比师父还要强大。只有比你强,我才能把你保护起来,替你担下所有的烦恼和苦痛。我讨厌我现在这样没用,不能为师父做任何事情,我想劳累的是我,我想咳血的是我,我想那个无忧无虑躺床上发呆的是师父……可我这样没用……我这样没用……”轻欢说到这里,哽咽不停,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南泱用白净衣袖温和地揩拭轻欢脸上的泪水,然后将轻欢搂进怀里,手轻拍她的背以作安慰,开口的语气柔和:“你这样想,我很开心。”
轻欢趴在南泱肩头肆无忌惮地痛哭,像是要将这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她就再哭最后一次,发泄最后一次。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随意地落泪,再也不会只知躲在南泱身后寻求荫蔽。
南泱托住轻欢的臀部,将她抱到自己的床上,轻欢哭得不停喘气,但身体一直配合南泱。南泱手下轻柔地除去轻欢外面的衣物,看见里面月白的亵衣染上大片大片鲜红血渍,倒像是月白底色成了点缀的花纹。南泱继续小心地脱轻欢的亵衣,露出里面裹得严实的纱布。
“伤口都和纱布黏到一起了,拆的时候会很痛,你怕不怕痛?”南泱放柔了语调,看着哭得一脸花的轻欢。
“不、不怕。”轻欢定定回看南泱。
南泱唇角含了一抹笑,随即扭脸在一旁放置药瓶纱布的端盘里细细翻找什么。她翻出一个木匣子,单手打开盖子,里面装了满满一盒圆滚滚的小小的白色丸子,可爱极了。
南泱拈出一颗,塞进轻欢的嘴里。
无限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甜得让轻欢享受地半眯了眼睛。
“不哭了?忍着点。”南泱摸摸轻欢的脑袋,然后十分小心得拈着纱布一端缓缓拆开。薄薄一层纱布被血染了个透,好在轻欢背部挨的伤多,正面倒还完好。
随着纱布一层一层取下,十岁少女将将发育的身体慢慢呈现,胸前发育得倒也明显,已有了起伏。黏连的血肉被轻微撕扯,带来酥麻刺痛。
轻欢一时间都忘了哭,顿时羞得一脸通红,一下钻进南泱怀里,将自己的正面掩在南泱的雪白衣袍中。
南泱随着轻欢抱,手里利落地上止血药。此情此景,让她恍惚有一种回到三年前的错觉。只是,这孩子长大了些,身体和思想,都长大了些。
换完药,裹好纱布,南泱取了一套干净亵衣给轻欢穿上。这一番折腾,夜已深了,再送她回鸿飞阁有些晚,南泱就留了轻欢在荣枯阁。
“你之前住的寝房她们一直在打扫,很干净,你快些回去睡吧。”
轻欢怯怯道:“我、我不想回那里……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南泱不着痕迹地笑了下,什么也不说,只把轻欢扶着躺下,仔细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然后又走回书案旁,坐下继续写东西。
“师父,你不睡么?”轻欢微微扬起脑袋,透着一层轻纱床帏看南泱。
南泱抬眼和轻欢目光对上:“你先睡,我忙完这一点就睡。”
轻欢嘟了嘟嘴,只好先乖乖躺下,眼睛仍看着南泱的方向。过了很久,南泱还是伏在桌案上忙碌,轻欢疲乏极了,眼睛缓缓瞌上。
南泱时不时看一眼轻欢,目光温软,喉咙里不时涌上一阵难耐,被她硬生生压下去,怕吵了轻欢睡觉。
夜很深了,南泱才搁下手里的笔。轻欢早就睡熟,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个小脑袋。她的床上只有她平时就寝的一床被子,此夜免不得要和这小姑娘盖一床。南泱身体常常偏凉,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很难将床榻暖热,这小孩子倒是暖和,身子小小的软软的,比那暖炉好使多了。
南泱挨着轻欢睡下,舒适异常的被窝让她的困意很快袭来。
、
次日,轻欢再醒来时已是大中午,难得的好天气,阳光从窗外泄进来,像铺了一床的金箔,看着就暖意十足。
轻欢往旁边一摸,空荡荡的,床铺也十分平整,好似没有人上来睡过。轻欢皱着小脸长长叹口气,一个翻身滚到旁边,脸刚好埋在旁边的枕头里。
一阵清冷的梅香袭入鼻尖,柔软枕头上还残留了一点余温。轻欢顿时笑开,用鼻子使劲在枕头上蹭蹭,估摸着是师父早起了,床铺都抹得整整齐齐。
一个清凉嗓音忽然响起:“醒了?”
轻欢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不小心牵扯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她忙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见南泱还是坐在昨天那位子上,眼睛仍专注地看着笔下。
“师父,早。”轻欢揉了揉昨天哭得酸痛的眼睛,腻着嗓子和南泱说。
南泱繁忙中抬眼瞥轻欢,淡淡道:“醒了就起来,收拾收拾。”
“哦。”轻欢忙乖乖地拿起一边南泱为她备好的外衣,小心地穿起来。
穿好衣服,轻欢在床上磨蹭一会儿,然后安静地下床,走到一旁放得整齐的书架边,书架里都是南泱平日里喜欢看的书,还有一些关于道法剑术之类的。
轻欢拿了一本书,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手托着腮仔细看起来。
南泱倒有些惊诧,以前轻欢和她在一块,总是粘在她身上说着说那,片刻不得闲,这时候居然晓得乖乖呆在一边看书了。
房间里一人忙着事务,一人认真看书,气氛沉寂却十分和谐,时间都好似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南泱忽然道:“我饿了。”
轻欢放下手里的书:“我这就去厨房。”
说着,轻欢真就起身几步踏了出去。过了很久,大约有两刻钟的时间,她才从外面晃晃悠悠进来,手里端着一托盘的食物。
“今天厨房里做了煮馍,羊肉大骨浓汤煮的,师父吃些?”轻欢将那与她身量差的有些大的托盘费力地放在南泱旁边。
一只大碗向外冒着腾腾热气,几根煮的酥软的大骨冒出点头,里面还浸了玲珑剔透的水晶虾饺,香气缭绕着人的神经,激得人直泛口水。
南泱微微点头:“也好。你舀一点给我尝尝。”
轻欢用勺子舀起半勺的煮馍,又用筷子在另一半均匀放上虾饺、肉和木耳。南泱手里不停歇地写着,轻欢就一手拿勺,一手小心翼翼在下方接着,踮起脚递到南泱嘴边。
南泱微微侧脸,将这一勺吃了下去。
轻欢看南泱的表情没有露出不悦,笑了笑:“师父,冬日吃这个很御寒的,还有这个,配着吃也好吃。”轻欢拿起托盘里大碗旁边的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几瓣晶莹的黄棕色蒜瓣。
轻欢剥了一个,又递到南泱嘴边。
南泱斜眼看,原来是糖蒜,看起来也像是轻欢喜欢吃的小玩意儿,但她历来不太爱吃这种味道重的。南泱又看了一眼轻欢透亮的眼睛,还是就着轻欢的手咬了一口。
“剩下的你吃罢。”南泱挺艰难地咽了口中的半块糖蒜,她算是给足轻欢面子了。
轻欢哦了一声,拿着糖蒜的手缩回来,目光紧紧锁在这半块糖蒜上。师父刚刚咬了哎,师父的唇舌刚刚接触了这个,师父叫她吃她剩下的这半块糖蒜……
轻欢笑得有些荡漾,将那半块糖蒜塞进嘴里,宝贝似的慢慢嚼。不知怎么的,这一块比她之前吃的都要好吃呢。
南泱搁了手中的笔,想要喝一口茶缓缓嘴里那股子羊膻味和蒜味,刚一瞥到轻欢,就放下茶杯,连忙抽出手帕覆上轻欢的鼻子。
“你怎么……大冬天,还留鼻血?”
第25章 南泱番外(一)泱泱南水
我是在南海边被师尊捡回来的。
师尊与我说过,他发现我时,我孤零零一个人被单薄的襁褓裹住,被十分随意地搁在海边裸石上,苍茫海水都险些将我卷进去,他看见我,觉得这孩子生的着实恬淡。师尊说,泱泱大海,都舍不得吞掉这样骨骼清奇的孩子。
那一年我不知道自己多大,也不知道父母系谁。
我有记忆开始,便是在常年落雪的北罚宫了。北罚宫地处极北,终年都不得见几回太阳,和昆仑或华山一般,确是个适合修道的好所在。喻修师兄长我五岁,那时已懂得帮师尊照顾我;容怀师兄与我同岁,也与喻修师兄一样懂事。
不过平日里,终究是男女有别,喻修师兄总和容怀师兄混在一块玩,一块练剑。而我,他们说我是女孩子,怕闹起来伤到我,于是便常常形成这样的场景:他们两个男孩子在庭院里嬉闹不停,我坐在一边的石阶上安静地看。
师门就我一个女子,儿时许多事情都没有人可以倾诉,其他弟子念着我是掌门的亲传徒弟,不敢与我亲近。久而久之,我便也不再想要找谁倾诉。常年的修道习剑,让我变得和所有的北罚弟子一样,清心寡欲。
一直记得小时候,师尊有回问我:“泱儿,你想不想你的父母?”
我仔细思考了会儿,道:“不想。”
师尊又问:“如果你明天就死去,你怕不怕?”
我又很认真地思考,道:“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