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第一场游戏里被迫杀人是不一样的,坏人是纯粹的恶,而坏人中的精英,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存在。
而更令人感到悲哀的是,有些人在上岛前可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是谁的父母,是谁的儿女,但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潜移默化中,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恶魔。
时望并没有参与这场讨论,他躺在双人沙发上,蜷缩着裹着一条毯子睡着了。
昨晚他一直在担心迷宫内部的情况,也忐忑不安的等着存活率的播报,几乎是一夜没合眼,但早上太阳升起来之后,他就撑不住了,本来只是想在沙发上稍微眯一会儿,结果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毯子是齐哲给他盖的,早晨的空气还比较凉,睡着的人不盖被子容易感冒。
在这样的温暖中,时望久违的梦到了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也许是备份数据将他的灵魂搅得天翻地覆,一些几乎是完全忘记的东西,也在此时慢慢显出模糊的影子来。
在他很小的时候,可能刚上幼儿园,爸爸妈妈经常一起出差,只能把他送到托儿所里暂住几天。
每逢这个时候都会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接他去玩,有时候带他去游乐场,有时候去水族馆,天气不好的时候,会带他到很大很大的房子里,有许多穿着黑白裙子的漂亮姐姐和可爱的猫猫狗狗陪他玩。
时望很喜欢这个人,颜控本性从幼年时期就根植于骨子里,就算爸爸妈妈一百遍一千遍的叮嘱他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但他还是像个小尾巴似的傻乎乎的紧跟在男人身后,用小手拽着他的衣服叫他叔叔。
那时候的时望还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不知道他的身份地位,更没有意识到他是怎么如此轻易的把自己从审查严格的托儿所里带出来的。
只是这个男人长得好看,时望就愿意跟他玩。
阴雨天气,他坐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搭积木,一边搭着,一边伸手抓着精致的小蛋糕塞进嘴里。
尔后他又注意到了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男人,于是费力的站起来,吭哧吭哧的跑到他跟前,抓着他的衣服往他身上爬。
手指上残留的奶油抹到了男人价值昂贵的西装上,在布料上留下几个明显的手印,但对方并没有生气,而是放下书抓起时望的后衣领,把他拎到了一边。
男人看着他笑了笑,有些叹息的道:“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九十 脏兮兮的小狗
幼小的时望并不能明白男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上辈子”这种玄虚的词汇对他来说还太难了,小脑袋瓜无法理解,幼儿园的老师也没有教过他。
时望小时候的集中力很差,见男人没有陪他玩的意思,注意力很快就被一只跑进来的毛茸茸雪白小狗吸引了过去。他手脚并用,费劲儿的爬下沙发,跑去追着小狗玩。
然后他被积木绊了一下,啪唧一下摔在地毯上。
男人的目光从书里收回来,落在时望身上,坐姿变化了一下,似乎打算起身去哄他。
但时望这孩子从小就乐观又坚强,哭都没哭,利索的爬起来拍拍衣服,又弯下腰摸摸膝盖,自己哄自己,“望望不痛哦,痛痛都飞走了…”
他把自己哄好之后,就捏着手指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他扭头看看小狗,又转头看看沙发上的男人,最终他捡起地上散落的幼儿童话书,跑到男人面前,用力的把书塞到他手里,挤掉原来那本晦涩难懂的古籍。
他趴在男人腿上,兴冲冲的催促:“叔叔,叔叔,给望望念念这个故事吧,望望想听。”
“……”男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但是也没有拒绝他,而是单手把这小孩子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用沉稳悦耳的声音不紧不慢的给他读起了童话。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山上,有一只脏兮兮的小狗……
……
“醒醒,中午了,起来吃点儿东西。”齐哲轻轻拍了拍时望的肩膀,想把叫起来。
屋里没拉窗帘,正午温暖的阳光毫无保留的穿过透明的玻璃窗,落在沙发上,把深棕色的皮革沙发晒得微微发烫。
时望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半睁着眼迷迷糊糊的看着齐哲,好像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张开嘴模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
齐哲没听清,他凑近了询问道:“你说什么?”
时望:“……小狗。”
齐哲:“?”
齐哲不能理解,只好又追问:“什么小狗?”
时望眨了眨眼,这时候也清醒过来了,且完全忘了刚才半梦半醒之间说了什么。他还疑惑的看着齐哲,带着无辜的表情倒打一耙,“什么小狗?你要养狗?”
齐哲:“……”
时望觉得莫名其妙的,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掀开毯子从沙发上下来,抬头看了眼表,不由得大吃一惊,“都十二点了!游戏结果呢?!”
陆余星接口道:“七点的时候就发来通知了,存活率15%。”
“15%…”时望有些烦躁的按了按额角,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连他都没能预想到,短短一个月之内,一百万参赛者会只剩下15万,而外面的世界恐怕更加凄惨,一百亿人类现在被天灾人祸削减到十五亿,这数字太庞大了,庞大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但时望很清楚这都是在真实发生着的,岛外的世界已经被可怕的灾祸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去,友谊深厚的朋友失散,父母亲手埋葬他们幼小的孩子,恋人相拥而死。
相比起来,岛内这暂且还蒙着一层文明假象的游戏,倒是真成了伊甸园。
时望闭上眼甩了甩头,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真要说起来,岛内的参赛者和岛外的人类没什么区别,都是每天挣扎在生死线上,朝不保夕。
他之前去送孩子的时候听说过,外面有些狂热的宗教分子正在鼓吹这场浩劫是神的惩罚。
虽然也确实如此,不过他们好像把伊甸园之岛当成了诺亚方舟,偏执的认为外面的人类终将会全部灭亡,只有进入岛屿的那些,才是被神明选中可以活下来的人。
随着末日的推进,灾难四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这个理论,他们拼了命的想要挤进这座岛,获得活命的机会。
但岛内的人呢,对外面的事情毫不知情,每天都想着快点儿结束这场游戏,赶紧离开岛屿,回到温暖的家。
真是应了那句话,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时望又担忧的看了陆余星一眼。
外面的情况已经很惨烈了,他们这支小队也左右支绌。即使陆余星化了淡妆,但时望仍然能注意到他的憔悴,正午的日光也无法温暖那苍白的脸色。
尽管陆余星总是满脸笑容的跟他打闹,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但时望仍然有一种这个人正在慢慢变得透明,逐渐消失的感觉。
这让他非常恐慌。
时望不得不承认,他现在也有了私心。
最开始他是抱着延续人类血脉的目的进入游戏的,可是现在对他来说,齐哲和陆余星比其他人类要更重要,时望很想守好他们,让这两个人一直走到最后,但是陆余星的病情无法忽视,时望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余星注意到他的目光,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吃饭去呗?”
“嗯…”时望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道:“要不然趁下一场游戏还没开始,现在也是在城市里,我们去一下医院吧?”
陆余星的眼神暗了下来,没有接话,在这沉默的空气中,齐哲敏锐的嗅到了可疑的气息,他沉声发问:“为什么要去医院?你们谁病了?”
时望猛然想起陆余星不想让齐哲知道他得绝症的事情,有些慌乱的解释:“啊,那个,陆余星不是最近胃不舒服吗,我也有点儿,那个感冒,正好一起去医院拿点儿药。”
齐哲定定的看了他几秒,似乎没有怀疑什么。他收回视线,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走吧。”
医院离办公楼不远,走着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时望知道齐哲作为特种兵,对药物肯定也特别了解,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于是找借口拜托他在医院门口警戒,自己和陆余星进入了大厅。
癌症的止痛药和普通止痛药是不同的,他们绕过普通药房,按照指示牌来到里间。
所幸这里并没有人看守,时望拉开药柜,仔细看着金属箱上详细的标签。
“在这里。”陆余星打开药柜,找到了一些密封的针剂和一次性注射器,他把这些东西放进随身的背包里,又拿了一些安眠药。
时望看着那些蓝白色的针管,“那是什么药?”
陆余星平静道:“杜冷丁,止痛药而已。”
而已?
时望知道这种药品有很强的成瘾性,过度注射也会损伤皮下肌肉组织,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如果一个人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注射止痛剂,那他病情发作的时候,一定是痛到了极点。
但这些天来,时望居然一次都没有察觉到。
陆余星侧头向他笑了笑,“小时,帮我找一找有没有吗啡缓释片,我想再带一些口服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