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坐针毡地吃完了早餐,顾真迫不及待道:“现在出发吗?”
景嘉晗说了一声好,开门出去和等在门外的几人交谈了几句,就回头和顾真说:“车在楼下等着,现在走吧。”
来首都的时候是凌晨,这回开车是由指挥中心总部开往郊区,路过数个商业中心和繁华地段,顾真用眼角余光观察街上行人和建筑,暗自评估首都居民平均生活水平,又因为担心自己这样显得太没见识,扫了几眼就重新正襟危坐。
景嘉晗一同坐在后座,非常体贴地轻声给他讲解沿途经过的地点,譬如末世之前的王府井大街是著名的商业步行街,现在因为人口骤降,首都整体城市规模缩减,大街撑不起这样多的商铺,大部分被改成了居民楼,只剩一截还是商业区;又指了几个废墟,都是当年的动物园、开放式公园或者是王府景点等,现在能改成居住楼的都改了,改不了的就废弃了。
虽然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首都依旧过得比其他避难所富庶舒适多了。
他低垂眼睫,不知为何,顾真竟然生出了议会长为人颇为温柔和顺的错觉,景嘉晗轻声说:“等事情解决之后,你可以留在这里,至少要比高凉城舒适一些。”
顾真心想,如果议会长之前送入的梦境是真的,那么亲弟弟恶狠狠得罪过他,兄弟俩在这里一起生活怕是也不怎么舒适,于是委婉道:“再看看吧。”
议会长说了声好,没有继续追问,转而继续开始讲一些应急指挥中心的情况,说起作为工作人员也能拿到一定月薪和固定物资,现在顾真拥有通行证,拥有比普通正式工作人员更高一级的待遇。
顾真敷衍应了,心想这是不仅打算利用自己一回,还打算长久利用吗?
议会长终于不说话了。
第38章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停在了一座干部疗养院门口。
又是疗养院。
顾真心想,末世极少有老年人,除非家里特别富庶或者有权势,核爆之后没被污染还能耕种的田地极少,年轻人自己都吃不饱饭;也大概是因为权势在握,这些指挥所的人都未雨绸缪地给自己老年生活准备好了疗养院?
景嘉晗走在顾真身边,低头轻声解释:“不是的,因为先知一直身体不好。”
顾真脸上一红,他也没想疑问能得到回复,议会长虽然会读心,但也经常装聋作哑,只选择性回答疑问。
这次景嘉晗很认真地和他讲解:“先知在念小学的时候,身上经常出现外伤甚至骨折,班主任和社区妇联很重视这件事,后来发现是她的亲生父亲在妻子离家出走之后拿孩子出气,家庭暴力而引发的,最后剥夺了父亲的监护权,先知小时候是由政府赡养的。”
顾真回忆起了那张请假条,请假时间长达一年,后续在儿童病房住院,说明外伤应当很重。
“她身上很多骨头被打断过,一到天冷痛的厉害,我们很需要先知,所以建了这所疗养院。”说到这里,景嘉晗抬头看了一眼疗养院小楼,二楼窗帘禁闭,看不出是否有人。
顾真在上楼梯时紧随在景嘉晗身后,不由自主联想到他童年的梦境,那个女人一直伛偻着,收拾衣服的时候也是,拎着箱子离开的时候也是,原来这样的姿态是因为残疾,而不是过于劳累。
到地方的时候,景嘉晗打开了门,静静等着顾真进去。
门内涌出热意,应当是开了地暖或者暖气,顾真犹豫了一会儿,直接走进门内。
房门被关上了,景嘉晗没有陪同一起来见先知。
屋内传来轻微的嘀嘀声,灯光不算充足,地面上铺着塑料布,一个穿成护工模样的中年女人对他做了简单消毒后,打开了帘轨,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这是一间病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药水和濒死的气息,床上的老人几乎已经干瘦地和纯白的床铺融为一体,瘦削的脸颊上挂着薄薄的一层皮,眼窝凹陷,只有胸口隐约的起伏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这就是先知吗?
顾真迷惘地想,他走近了一些,坐在陪床椅上,说了一句他是顾真,礼貌性地问好。
先知艰难地开了口,声音断续:“我知道……我等了你30年。”
顾真在迷惘之余也在想,那么多人都在说他是救世主,有多么重要,可是他从来都没觉出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
像是读懂了顾真的疑惑,先知蓄了一会儿气力后,说:“你和顾涵都做过预知梦,但是梦通常并不算准确……对不对?”
是的,预知梦光怪陆离,只有一小部分能付诸实践,与先知准确的各种指示截然不同。
先知脸上牵动了肌肉,不知道为什么,顾真认为这可能是一个笑容。
“你知道切尔诺贝利事故吗?”先知问道。
顾真点了点头,他看得出先知每次说话都异常痛苦,她全身都插满了维持生命的管子,剩余的时间肉眼可见,但为什么愿意这样耐心地和自己讲话呢?直接说出最终的答案不好吗?
“事故发生后,人类大部分撤离了切尔诺贝利,生活在那片被污染的土地上的动物,并没有产生像全球核战争以后这样迅速的进化……”先知说了太多的话,终于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旁边的护工送服下了温水和药丸,先知咽下药丸之后休息了片刻后,显得精神矍铄了许多,宛如回光返照一般。
喝水的时间留给顾真了思考间隙,他不太确定地回复道:“也许切尔诺贝利事故那时候的辐射不够严重,污染区域也不算大,最后被当地政府有效控制住了。”
先知没有直接评价他的答案,说:“大部分人都这样认为。直到我发现自己并不是第一个在核战争之前觉醒异能的人。”
“……还有谁?”顾真适时提问,他直觉回答将会是他认识或者是了解的人。
“何黎、施业。”先知说出这两个名字时,停顿了片刻,仿佛在观察是否有人会忽然闯进来一般,过了半晌才继续说下去,“你应当没见过他们……最让我畏惧的,是我看不见他们的未来。”
说到这里,先知望向顾真:“你是否也在生活中见到过无论如何看不透未来的人?”
顾真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没注意到过,我的能力是预知梦,原本就很随机。”
“……可惜了。”先知长吁一口气,护工适时地给她背后垫上了一个靠枕,给老人调整了姿势。
先知继续说了下去:“何黎跟施业宣称自己是情侣,这可以解释他们为何花了很长时间单独相处,但不能解释在何黎失踪后,为什么施业过了三年还不肯放弃寻找……这是爱情吗?”先知看向顾真,是发问的姿态了。
顾真有些尴尬,只能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吧,也许人世间有真爱。”
先知笑了笑,很艰难地想去摸自己的脖子,但是失败了,她叹了口气:“所以我们想出了愚弄施业的办法,就是将何黎的身躯放在器官移植供体存放车里……到处运输,他手底下那个寻人的异能者自然会被牵着鼻子走。”
顾真想到了那个被泡发肿胀的人头,原来剩余的部分被装在冷藏车里,估计当时也曾在高凉城停留,施业要搜城就是为了何黎,但是他肯定没想到,自己苦苦搜寻的是一具断头尸。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不太礼貌,但想着既然都到这一步了,更况且先知像是要随时送命的样子,于是咬着牙问道:“……你……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两个,只是因为他们在末世之前觉醒了异能吗?可是你不也和他们一样?”
先知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声说道:“在二十世纪末,我国曾经掀起气功热,现在想起来,也许要寻找的并不是气功大师……而是异能者。最初的进化者出现的时候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更早。”
顾真心想,这怎么都扯到二十世纪末去了,先知看起来随时都要断气,还扯得这样早远,这是真要从盘古开天地开始讲,不知道她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这样不耐烦的想法自然不能直接讲出来,他不明白先知为什么要讲一些和自己完全没关系的事情,景嘉晗说先知是要教会自己刚掠夺来的异能,可是她这样子话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讲到何黎的异能那部分。
“同为核战争之前出现异能的进化者,”先知咳嗽了几声,我跟何黎、施业不同点在于,我很小的时候被父亲打断过几次骨头,愈合之后也成了个残疾……并且我每次发动预言能力是以加速衰老为代价的。”
先知说到这里,顾真猛然醒悟,那个梦中的女人不过三四十岁,而眼前瘦削的老人瞧起来已经应当有八九十岁了,未免过于衰老了。
大概在这十余年里,先知为了应急指挥中心或者说是人类的未来,做出了许多预言,提前透支了生命。
顾真在敬佩之余,也庆幸自己的预知梦虽然并不准确,但好在似乎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先知继续说道:“何黎看不上一个残废……他需要更为年轻、健康的肉体。”
闻言顾真心中一惊,对号入座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越发担忧,何黎之前曾经托梦,又被自己掠夺了能力,记恨上自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