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这点,雒洵又直觉青衫人与玄元的关系并不对付。这样温润的人,若不是厌恶之情委实难以隐藏,怎会轻易出言讥讽?
感受到对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抵触,小毛球原本只是悠然飘荡着,现在几乎划出虎虎风声。
“你擅自放走冰凰流丹已违背天道,我现命你率领十万天军,剿灭意图挑起仙魔纷争的魔族,以将功折罪,你可领命?”
青衫人神色一紧,却是答非所问“你把流丹怎么样了?”
玄元绒球嗤笑道:“放心,它既已死过一次,天道亦不屑再与它这微渺之物纠缠。”
这话说得可真难听,沐雪顿时觉得有被冒犯到,气得对玄元冒出一连串粗鄙之语。
“别吵。”雒洵皱皱眉,一把捂住沐雪聒噪的嘴。
青衫人负手而立,回以不屑的笑声:“魔族自和天庭达成和解,已安生近万年,玄元上仙怎么知道他们要谋反?”
“他们违背当初的条例,堂堂魔尊竟然私自与长公主琼姬苟合,这难道不是谋逆?”说罢玄元像是想起自己在身份上高人一等,不容置喙道,“身为天庭豢养的利剑,你只需按照命令执行任务!”
“是天帝的命令,还是玄元上仙的一己私欲?”被人当面羞辱,战神依旧神色淡然,但莹润的眸子早已冰封万里。
玄元被他呛了一嘴,语调几近森冷:“你以为我不知你带在身边的那个魔族小子,正是长公主与魔尊结下的孽障吗?若你今日剿灭魔族,天庭或许会留他和长公主一条性命,但若战线拖久了……你说天庭会不会拿他们告慰天将亡魂?”
那一直藏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小童,听了此话,颤抖着缩在了战神身后。见玄元的化身消失,才奶声奶气地哭道:“你要杀了我和母后对吗?”
青衫人揉揉他的乱发,安抚地笑了笑:“长公主殿下于我有点化之恩,怎能恩将仇报?”说罢他将小童拥入怀中,一时默然。
雒洵对着眼前的幻象陷入沉思,就连沐雪在他身边晃来晃去都毫无所觉,直到被眼前乱晃的冰凰爪子吓了一跳。
“臭小子,你不觉得这小孩的模样,和你当年刚拜入山门时很像吗?”
听了沐雪的话,雒洵的神情愈发复杂。
自己的样子,怎会认不出来呢?
他只是惊讶于自己与师尊的因果,竟埋藏得这般久远。而且很显然,这最初的一世结局并不愉快。
在他出神时,环境又悄然发生了变化。烽火硝烟弥漫,仙魔两族在天地间斗法,金色的神血和暗红色的魔血遍洒天穹,将天幕染得诡异绚烂。
沐雪最先反应过来,拉起雒洵的手御风而起:“必须尽快找到霜铭和你……呃,我是说那位战神和魔族太子。”
“不用找了,他们在那里。”雒洵双眼划过不易察觉的猩红,伸手指向处于一片炼狱火海中央的恢弘殿宇。
“你怎么知道?”“直觉。”
意识到这是极为无聊的对话,雒洵甩下还有些发懵的沐雪,率先往宫殿飞掠而去。
还好赶到时,一切都还未结束。
只是他已错过了最恸心的时刻,身着华服的高大男人倒卧在王座中,象征魔族至高王权的灿然金饰上布满血污。一位同样衣饰华美的女人正伏在魔尊冰冷的尸首上哭泣。在她偶尔抬头的瞬间,沐雪立刻发出吸气声。
世间所有颜色都不及她一双明眸艳丽,缀满珠玉的发簪额饰品挂在她身上,也只是皓月前几点荧荧星火。饶是活了万年的灵凰,亦要被仙姝的风姿折服。
“难怪就连魔尊都要成为琼姬的裙下亡魂。”沐雪点评道。
“是假的。”雒洵语气淡漠,但看着“瑶姬”的目光同样流露出惊艳和痴迷。
说着大殿内的空气骤然扭曲,一道看不清面孔的虚影缓缓浮现在“琼姬”面前:“长公主殿下愿意大义灭亲,想必天庭也会赦免你与魔族私通的死罪。”
“夫君……不是我杀的,是你们谎称和谈,却对他出手偷袭!”“琼姬”的话里饱含了仇恨,恨不能生吃了玄元。
“不论如何,只要魔尊和那名孽子死了,你仍是天庭的长公主,天帝命我来迎你回去。”玄元却对她的滔天恨意视而不见,一边劝说,一边迤迤然向她靠近。
“琼姬”像是被他的话提醒,默然垂首——是啊,她已失去了一切,还留在魔族做什么?竟是放弃了挣扎,任由玄元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都是谎言,事后天庭定不会放过她!”沐雪忿忿道。
雒洵白它一眼:“你能看出来的,他自然也能覷到,且看他接下来的举动。”
握住琼姬那双柔荑,玄元始终维持的疏离神色终于出现细微崩塌,但见他又狠狠地揉了几把那嫩白的手,笑道:“想不到我们的战神披上女人的衣服,竟比瑶台里的仙姝还要娇美。”
伪装被识破,就是图穷匕见之时。
战神眼神一凛,早蛰伏在神殿内的神剑沐雪感应到主人召唤,闪电似地自玄元后心刺入,穿心而出。湃然仙力同时从剑身迸出,把玄元的这道分1身绞作齑粉。
一击命中,战神好似略微松懈下来,脚步轻盈地在原地一转,衣裾如彩云轻飘,眨眼又变回那个玉冠青衫的清俊道人。
“好家伙,看不出来,霜铭穿上那些仙子的衣裙,真真是我见犹怜!”沐雪看得眼睛发直,眼泪都要自嘴边淌出来了。
雒洵嫌弃地离它远些,但脸颊也是红扑扑的:“胡说什么,师尊自是……无论何时都十分好看的。”
在两人各自心神荡漾之际,幻境仍在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
寂静下来的宫殿里,只能听到远方仍未结束的仙魔大战,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
战神还剑入鞘,缓步向王座走去:“长公主,我只能以巧计对付玄元的一道分1身,他再来我们便要一同为魔尊陪葬。请您带上阿洵速速离开这里,我为你们殿后。”
藏于王座后的仙姝这才缓步绕出,但让沐雪为之惊叹的明眸早化作一汪死水,空洞而了无生气。
琼姬花容一片惨白,将怀中抱着的孩童递给战神,自己则慢慢卧在魔尊身侧。
“你们走罢,我早就囿于此地,再也无法脱身了。”
“你服了化仙散……你可知此物会散去仙籍,死后重入轮回……”战神只需一眼就看穿了琼姬的状况,他冷冷地在魔尊已经凉透的尸体上剜了一眼,“就为了区区魔尊,放弃自己的仙道,愚蠢至极。”
他也只是为了报长公主的恩情,且早就生出反抗玄元之心,才对琼姬出手相助。只是没想到,费尽力气把这对母子救下,琼姬竟又要义无反顾地赴死。
听了他的斥责,琼姬惨白着脸苦笑一声:“你们这些神仙不会明白的……我只求你看在当年的份上,护佑阿洵这孩子……”
战神面无表情地将被下了昏睡咒的孩童抱在臂弯间:“不用你说,我也打算这么做。”
末了他话音一顿,这骄纵的天庭公主,几乎是在听到他承诺的那瞬就溘然长逝了。
战神又冷漠地看了几眼相拥的男女,身影化作一点明亮的流光,顷刻之间投入天幕中,再难觅其踪影。
伊人远去,雒洵尚能听到顺着灼热的罡风飘来的冷笑。
“痴男怨女,囿于情爱,可笑至极。”
第64章
“啧啧, 臭小子看到了吗,霜铭可没兴趣陪你玩痴男怨女,奉劝你知难而退, 别作无谓的肖想了。”
雒洵又在脑海里复习一遍凤凰烹饪指南:“才……我才不会做这种对师尊不敬之事, 原话奉还。”
在两人追随着战神远去后, 幻境内挥之不去的雾霭淡了几分,露出另一角的两道颀长人影。
“刚才窗户那里是不是还有两个人?”君秋池狐疑地在大殿四周转了两圈。
凌霜铭摇摇头:“许是还有人同我们一切跌入阵法中了, 尚不清楚他是敌是友, 先别去主动招惹为好。”
君秋池闻言一笑:“可你已经招惹了我。”见凌霜铭看过来,他立刻眨巴眨巴眼睛, 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好似最初那个粘人的牛皮糖并不是自己。
若不是在幻境里, 任何伤害都不作数, 凌霜铭真的很想当场将他超度。
这般与人一同分享自己的前世记忆,当真太奇怪了。他不由又想起最后穿心而过的那剑, 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难怪堕仙总是执著于他心口这个部位,莫非是在报当年玄元这一剑之仇?
在君秋池的碎碎念中, 幻境的画面又是一转。
战神换了身更为朴素的衣物,带着小雒洵深入雪山寻了方洞窟住下。
白日练剑, 夜间围坐于篝火旁烤制山间打来的猎物,除却天上时不时有仙界的追兵飞过, 日子倒也算悠闲平静。
可围观的人却能看得出,两人间的气氛很是灼,彼此都充满偏见。而雒洵看向战神的眼神,根本不像看着位值得尊重的师长, 甚至可以称得上仇敌。不过他的心理, 凌霜铭或多或少都能理解些, 不过是觉得父母皆因仙界去世,而眼前这个人碰巧也是从天庭出来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