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芷站定,俯身用耳朵去贴,戚半夏抚着她的头,笑得满足而又温柔。
8月14号,当年戚半夏告别仪式的那天,姜白芷起得很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赵若若来接她。
上一世,刘教授的妻子也是今天告别,姜白芷没去。这一世,身为学生的她,无论如何都应该前往。
10点10分,仪式结束,两人从殡仪馆出来,姜白芷和赵若若站在路边等车。赵若若接电话,她握着导盲棍站在身旁,右侧喇叭的噪音由远及近,附近夹杂着婴儿哭声。
“我的孩子!“
她判断是婴儿车,应该距离不远,姜白芷下意识朝右前方迈两步。
“师父!”左臂被赵若若猛地往里拽,两人扑倒在路边的草地,姜白芷额头磕碰到石块。
—瞬间,仿佛消失的记忆恢复,悉数灌入脑中。
城隍爷化身的白衣男子站在身前,双唇—开—阖,声声入耳。
“坠入深渊,永远置身黑暗,你可后悔?”
“不悔。”
“世事因果相承,送你三个机缘,至于了局何如,还得看你那颗向善的心是否坚定。”
她双眼紧闭,头昏脑涨,接着只能听见赵若若急救婴孩的声音。
“都让开,别围着。”
艰难地掀开眼皮,刺眼的光,人影幢幢……
第79章 黄芩
八月,正是二伏天,四下一片燥热蝉鸣,难耐的暑气蒸腾着。还不到正午,明晃晃的日光照得附近来来往往的车窗玻璃反光刺眼。
姜白芷下意识以手遮目,晃了晃昏胀的脑袋,映入眼帘的模糊影像逐渐清晰。两米开外,围拢的人群因为赵若若的低吼稍微分散。她来不及细想自己的眼睛,三步并两步走上前。
“谢谢,让—让。”
姜白芷半蹲在女孩右侧,心脏骤停,赵若若跪坐着帮她心肺复苏。
“多久了?”
旁边计时的人没转头:“—分半。”
“换我来。”
“师父?”
吹气间隙换人,赵若若往左退了一点,姜白芷已经做好准备。婴幼儿心肺复苏的方法与成人不同,她找准位置,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指尖按压胸骨,30:2的比例进行。
三分钟后,两人无奈地摇头。
“这孩子恐怕凶多吉少,她们是医生,已经抢救五分钟。”
“唉,可怜,看模样最多一岁。”
“不知道家长带孩子来殡仪馆干嘛?“
“她是我们单位小李的遗孀小朱,女儿还有心脏病,应该想送小李最后一程吧。”
“听说孩子出生以后药钱花费不少,现在没了,对小朱来说也算解脱。”
“不能这么说,毕竟是身上掉下的肉。”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随着警车和救护车到达,慢慢散去。赵若若作为第一目击者,简单录完口供,才后知后觉惊讶道:“师父,你的眼睛?“
姜白芷早在她录口供的时候已经发觉,脑海中的记忆重整。三个机缘,一为工作,让她重拾信心;二为性命,赵若若搭救她;三为光明,城隍爷说,但凡动了善念,不管结果如何,都算她赢。
她还记起,城隍爷作法,身旁的小童问:“师父,为何要增设困难?“
小童将信封放入阵中,里面只有窄窄的一页纸,书写着:尝试改变,可能会付出代价。
“考验。”
“如果她忌惮付出的代价,退却呢?“
“那就枉费我给她重生的机会。”
被城隍爷甄选的有缘人,皆在三世有大功德,阳寿未尽或者枉死,可以选择重生或者转世投胎。而姜自芷正是授命接引他们的人。
“师父?”赵若若瞧着她深陷沉思,刚打断她,陶桃的电话接进来。
对方的声音急切:“若若,你在哪?姜医生呢?“
“我们马上回来,给你说个好消息……”
“先听我讲,早上你们前脚离开医院,戚姐后脚就开始心慌意乱。刚才又听说殡仪馆那边发生车祸,打你们电话不接,司机小王表示没有见到人,所以戚姐急得肚子疼,医生说快生了,刚推进手术室。”
姜白芷抢过电话,手指微微发抖:“她怎么样?”
“还好,就是肚子疼,医生表示要开三指才能上无痛。”
赵若若挂断电话,司机找到她们,一行人急急忙忙往医院赶。姜白芷心里七上八下,又回拨过去:“陶桃,你在半夏身边吗?“
“我和孙阿姨都在。”
“麻烦你把手机贴近半夏,让她能听见我说话。”
“好。”
戚半夏咬着牙从唇齿间挤出的声音:“喂。”
“宝宝,别怕,我在。”
戚半夏笑了:“你说给她听,还是我?“
“都是。”
泪水模糊视线,姜白芷又哭又笑:“等我。”
宫开三指,尤其是初产孕妇,最是难熬。姜白芷换上除菌手术服进入手术室,戚半夏疼得紧闭双眼。
她精准无误地握住戚半夏的手,轻声唤道:“半夏。”
孙明芬投来讶异的目光。
戚半夏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姜白芷通红的眼眶和闪着微光的眼眸。
“阿芷?”
太不容易,觑着手术床上皱紧眉头的人,姜白芷恨不得以身代劳,她吸了吸鼻子,温柔的嗓音开口:“是啊,我能看见你,也能亲眼见证宝宝出生,所以,别怕。”
戚半夏眼角也泛出泪花,下一瞬,又一阵宫缩随之而来,她抓紧姜白芷的手,深深地呼吸。不怕,她不怕,上一世,长达数月的癌痛都遭受了,生孩子,再疼也最多几个小时。
然而没想到因为宫缩不规律,她一直疼到晚上10点才开三指,姜白芷陪伴左右,滴水未进,心疼得无以复加。
麻醉师从后腰穿刺,用上无痛药物,控制药量。
“疼。”11点55分,威半夏又一次喊疼。
麻醉师说:“孩子马上出来,药停了。”
孙明芬在手术床左边鼓励她:“夏,呼吸,用力。”
姜白芷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说:“别怕,别紧张。”其实坐在右边的她最紧张,整个人都绷着。她在心底默念,“孩子,你就出来吧,别折磨她了……"
肚子里的她好像听见似的,刚过0点,终于“哇”的一声大哭打破焦灼的氛围,来到人间。
抱着她的护士笑道:“是女孩,好可爱。”
戚半夏瞬间脱力,差点昏睡过去,姜自芷吻着她脸颊,不知是泪还是汗,咸的,苦的,慢慢变甜。一声又一声万分柔情的话语迭出:“辛苦了……”
医生问:“脐带谁来剪?“
孙明芬面上心疼与欣喜的笑容交织:“小芷,你来。”
姜白芷接过手术剪,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手足无措,戚半夏吊着眼皮看她,艰难地弯起唇角。常人都说,女儿是幸运的天使,她想,随着孩子的降临,她们的人生应该不会再有磨难吧。
凌晨1点,特需病房,两盏昏黄的壁灯亮着。终归是太累,戚半夏撑不住打架的双眼,渐渐进入梦乡。许是疼痛,她睡得并不安稳。
姜白芷守着她,直到1点20分,孙明芬抱着擦拭干净的宝宝回到病房,赵若若和陶桃跟着。
“师父,宝宝好可爱。”赵若若摸着她的小手。
剪完脐带,姜白芷还没正眼瞧过女孩,此时擦干净身上的血渍,红扑扑的小脸嫩得像能沁出水。
孙明芬笑着说:“和半夏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是头发颜色,我还有点不习惯。”大概是混血的缘故,女孩的头上是稀稀疏疏的淡金色软毛。
赵若若低声说:“我想看眼睛,但她不睁眼。”
孩子睁眼的时间有长有短。
姜白芷从孙明芬手中小心翼翼接过女孩,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孩子仿佛有感觉,伸出握成拳头的小手去碰姜自芷俯下来的脸。
紧接着,陶桃发出惊呼:“宝宝睁眼了。”
“是吗?”姜白芷抬头,睨着她灰蓝色的眼眸,唇边由衷地上扬。
赵若若:“天生自带美瞳,心都化了。”
病房里说话的声音极小,还是把戚半夏吵醒了。床上的她浑身疼,不想动,只侧着头看她们。
赵若若突然道:“师父,宝宝左脚心月牙形的胎记我最近好像在哪儿瞧过。”
身为医生的孙明芬立即说:“颜色淡,应该问题不大。”
有些胎记和婴儿自身疾病相关。
赵若若笑着回应:“孙主任多虑,我只是觉得可爱。”
陶桃细心地把女孩的脚丫藏进薄被里,问道:“宝宝名字取了吗?”
“嗯,想了三个,等半夏明天醒来再决定。”
她话音刚落下,右边传来无力的嗓音:“既然宝宝脚心有月牙,就叫姜明吧。”
姜白芷走到戚半夏床边,动作轻柔地帮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问:“怎么醒了?“
“睡不熟,大概要过几天才能好眠。”戚半夏偏回头,看着她怀里又陷入沉睡的女孩,笑容莞尔。
“我问了哥,他说虞好听,以后不介意孩子跟着小虞姓。”她们先前商量,戚半夏说出戚远志的孩子会姓戚,企图改变姜白芷让孩子姓戚的念想。
“阿芷,名字只是代号,姓戚姓姜都—样,我觉得姜珊挺好听。”
似乎把旁人当空气,姜白芷掐出水的软言软语哄她:“戚玛更好听,今天8月15,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出生的明现叫戚玛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