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芷不许她靠近,不许亲吻,不许一切亲密动作,晚上也是分房睡。只因为她最近接触大量的发热病人,疑似的,确诊的。
“晚上早点睡,不用等我。”姜白芷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夺门而去。戚半夏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睛舍不得挪开。
肿瘤科不属于普通病科,医生留守三分之一,剩下的安排去发热二病区,姜白芷自告奋勇报名。当天上午,患者蜂拥而至,二病区62张床位住满病人。
看着拥挤的市民,护士焦急地吼:“试剂和床位根本不够,怎么办?“
姜自芷穿着防护服在走廊寸步难行:“先问症状,带他们做肺部ct。"
“姜医生,患者,女,67岁,双肺出现多发磨玻璃影、浸润影。”
姜白芷瞧了一眼瘫坐在墙边的病人,即刻道:“收治。“
中年男子中气十足地喊:“唉,为什么不收我,收她?我先排队。”
“事有轻重缓急,你的ct报告呢?“
男子递给她,姜白芷两秒后还回去:“轻症,先等等。”为了避免冲突,她再次抬头,语气和善地解释,“都是同胞,互相体谅。”
男子到底还是闭了嘴,安安心心排队等床位。
按理说,实习医生不在统筹调配的范围,赵若若腊月二十八便被家人三催四请叫回去。腊月二十九,她又趁着燕阳没有封城,火急火燎从老家偷骑电瓶车赶回来,一路充电三四回,平时开车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让她骑了快两天。
大年三十下午六点,经过申请,分配到发热二病区的赵若若碰上正在吃饭的姜白芷。
姜白芷动容:“你怎么跑回来了?“
“师父,干大事,少不了我。”
“吃饭了吗?”姜白芷把碗里另一半没动的饭分给赵若若,弯着唇道,“戚老师差人送的。"
“我吃!”
“姜主任,23床病人有情况。”她们立即撂下扒了几口的饭,戴上口罩、手套和护目镜小跑过去。
“氧合指数?“
“小于100。”
姜白芷和另外一位医生通过商量决定行“俯卧位通气治疗”,以前三四个医护人员就可以帮忙翻身。如今患者身上插的管子多,加上他们的防护服厚重,姜白芷通知护士叫人,最后八个人才把患者安全翻身。
“还好,没有迟。”赵若若的护目镜晕开一层雾气,刚准备脱下乳胶手套,取护目镜擦拭,姜白芷已经帮她摘下来。
“在护目镜内侧涂上少许洗手液,用纸巾擦拭均匀,再涂上快速手消毒凝胶,再用纸巾擦拭一下就行了。”这是当年经过几天总结的法子,姜白芷第一天就教其他医护人员用上。
“好像还真是,方便很多啊。”赵若若戴上口罩,接着问,“师父,具体治疗方案是什么?”
“西医临床抢救,控制基础病和继发病,中药和西药根据患者的病症治疗。”
“我明白,刚才那位患者疫毒闭肺,腑气不通,毒损肺络,脉滑数,中医就应该以解毒化瘀、通腑泻热为主。”
赵若若虚心请教,师徒俩有—句没—句地聊着。
晚上十点,后勤送来大盆饺子,说是除夕,再怎么也得吃两个。
值晚班的医生问姜白芷:“姜主任,不回家过年?你晚上没班啊。”
护士长帮她解释:“23床病人还在危险期,姜主任就留下了。“
“交给其他医生也—样,回家过年吧。”
护士长笑道:“小刘医生,你知道什么?骨科戚主任在隔壁三病区,姜主任回家没人陪她过年阿。“
姜白芷无奈地看向苦笑的赵若若,舀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咀嚼。
过年的感觉。
深夜接近凌晨零点,除开一些特殊工作,又忙碌一阵的医护人员闲下来,点开微信,通过视频与家人短暂聊天,互送祝福。姜白芷请私立医院的看护帮忙,看了两眼沉睡的姜陆华,默默祈愿,又给孙明芬,戚远志等亲人送去祝福。最后翻回戚半夏的对话框,对方半个小时前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回复。
“阿芷,忙完了吗?”当年姜白芷忙到被刘主任逼着回家休息,戚半夏记忆犹新。
还是那句话:“别等我,早点睡觉才是。”
威半夏突然开口:“27。”
姜白芷贴近耳朵听,然后打字回复“嗯?“
“那时故意不盖被子,数了数某位医生深夜回家的贴心,27,正是她帮我盖被子的次数。”
“这回·想要多少次?“
“少—次,—次就好。”早回家—天,应该不过分吧。
“好,我答应你。”
还未等到农历新年的钟声敲响,姜白芷又被急急忙忙唤去。
“血压,脉搏。”
医生和护士忙碌的身影,伴随着仪器发出的滴滴声,陪他们度过旧年的最后一秒,新年的第一秒。
凌晨三点,23号床俯卧位通气治疗结束,确认患者脱离危险,姜白芷放心离开医院。没有回别墅的她,推开公寓防盗门的第一眼,便瞧见沙发上躺着的戚半夏。
果然,心有灵犀。
姜白芷消毒,洗澡,一系列消杀完成,戴上口罩轻手轻脚靠近沙发。茶几上摆放着第二批资源物质详细资料,戚半夏第一个响应歌手圈的老艺术家,加入对方防疫公益团队。大到医用外科口罩、防护服、血气分析仪、呼吸机、医用手套……小到一瓶消毒洗手液都有清晰的去向。
姜白芷帮忙整理妥帖,给戚半夏盖上被子,没有凑近,站起身眉目缱绻地看着她:“新年快乐。”轻柔的嗓音补上昵称,“亲爱的。”
第66章 葛根
姜白芷临睡前把戚半夏的闹钟调晚一个小时,她浅眠不到三个小时,踩着晨曦的光出门。大年初一,望不到尽头的街上只有两三行人,—派萧索的景象,与往日的摩肩接踵大相径庭。
她从医务人员通道进入医院,量体温,消杀,在清洁区换上分体工作服后再进入缓冲区,穿上一次性隔离衣,戴上口罩、护目镜、鞋套、手套后再进入污染区(有病人的地方)。
完成交接工作,护目镜下红着眼的主治医生颤抖着声音道:“姜医生,11床情况不太好,感染科马医生悄悄给我们说,她可能熬不过今晚。”
“11床?食堂的李阿姨?”姜白芷前些日子就有意无意提醒李阿姨注意身体,戴口罩,但人上了年纪,形成固定思维,就不容易被劝服,除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李阿姨离婚七八年,唯一的女儿在燕阳市下辖的燕北县工作。她是食堂老员工,心疼这些医护人员,所以每次舀菜会多问几次菜够不够?不够再添。姜白芷正是她日常叮咛的其中一人。
“李阿姨21号就可以入院,但她把机会让给另外一个危重患者,所以黄金治疗期给耽搁了。”
“我去看看她。”姜白芷步履沉重地朝那边迈步。
他们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护士正在监测另一床的病情,见她们进来,简单叙述李阿姨的情况。李阿姨这时醒着,状态却—如既往的差。
主治医生向她转述:“李阿姨,前几天您让出床位,那个病人现在已经转普通病房。”
李阿姨欣慰地点点头。
“我是肿瘤科小姜医生。”他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只能凭着写在背后的名字辨认对方,姜自芷哽着喉道,“那个总被你盯着多吃饭的瘦高个。"
李阿姨浑浊的眼眸漾着波纹,大概是认出她,右手颤颤巍巍抬高,竖起大拇指。姜白芷咬着唇克制即将崩溃的情绪,同时回以一个竖起的大拇指。
“加油。”话音未落,她拍了拍主治医生肩膀,示意出去透透气,下一秒夺门而去。病房外,穿着防护服的人45°仰望天花板,回想当年李阿姨去世,她的女儿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遗体直接送去火葬场。泪水快要涌出,姜自芷咬着牙,硬生生忍了回去。
现在不能哭,还有更多的患者等着她。
“姜医生,9床血氧才80。”经过的护士终于见着医生。
姜白芷深吸—口气,转换心态,正色道:“推个氧筒。”
“推车没找到。”
“走。”姜白芷二话没说,和两个护士一起把70公斤的氧气筒搬回病房。才上班不到半个小时,已经汗流浃背。
李阿姨没有挺过新年的第一天,深夜换班,姜白芷隐忍的泪水终于得以释放。四天,送走三个来时把命交给他们,拼尽全力却没有留住的同胞。
二病区连续两天愁云密布。
随着四面八方支援的医护人员增多,前几天三四个医生两班倒,现在五六个医生三班倒。虽然还是很忙,但主治刘医生的老婆开理发店,叫上两三个员工,在露天坝子里免费给他们理发。
休息的医生抽时间去理发。
姜白芷排在第三个。她披肩的长发帽子确实包不住,容易感染,前面好几个医生和护士剃板寸或者光头,姜白芷坐下来,理发师问道:“短发,板寸还是光头?“
“短发,到耳朵吧,谢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家里那位唯一的要求,不许剃光头,所以她选择短发。
理完发,颈后凉飕飕,姜白芷刚转过身,头上亮堂堂,戴着口罩的人喊她:“师父。”
......
差点没认出。
“我后悔了。”赵若若哭丧道,“好丑啊,你的短发好看,像日本冢歌剧的男役。”
“不认识。”竟然觉得自己像男生!姜自芷白了她—眼。
病房憋坏的赵若若话比较多:“她月初饰演天才脑外科医生深山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