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 (nightfall)

　　她画完了，给颈边带着“Sorry”字样的洛希拍了好几张照，字母的鲜红与皮肤的白皙形成鲜明对比。洛希蹙着眉，不太情愿地看向镜头，却大体还算配合：“喂，别太过分，拍一张交付任务就够了。”
　　“你真是那个A+的战斗拍档？看上去更像性爱型，”对方却显出十足的兴趣，伸手想抚上玫瑰耳钉，“哦，他甚至还给你做了标记……”
　　洛希不着痕迹地别过了脸，避开那只过分亲昵的手。女郎手指空悬，悻悻地看他一眼，收起对他的好奇：“抱歉，任务完成。”
　　她把这个不解风情的仿生人拎下了车，绝尘而去。洛希掀起卫衣帽子盖住脖颈上的痕迹，顺便遮掩自己的脸，邓槐灵已经发布了高额悬赏，似乎还被不止一人接取了，会有越来越多的赏金猎人朝这里赶来。
　　但是他低估了猎人们的搜索能力，还没走出两步，就又有许多人拍了他肩膀：
　　“对不起，请问你是……”“嘿，我来跟你说声对不起。”“你是Rosie吧？这个给你。”
　　顷刻之间洛希手里多出了一大堆纸片，他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将它们圈在怀里才拿得过去。那些“纸片”也各式各样极具个性，3D广告页、激光雕刻的半个铁球壳、扎满了洞的叶子、喷着油漆的一块旧皮革、亮晶晶的手链，很少出现正常纸张。
　　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不过是一堆破烂，然而洛希万分无奈地抱着它们在花街各处躲避，也没狠下心来扔进垃圾桶。他总是不忍心践踏别人的心意，尽管这心意不是给他的，可他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对方的诚恳。
　　邓槐灵本可以给他来电道歉，或者在语音信箱留言，但在洛希的意识占据身体的时候，所有通讯手段都失效了。对方大概尝试过联系他，却没有成功，于是借了赏金猎人的渠道作为信使，毕竟猎人们实时散布在全城，最擅长的就是找人。
　　经过一番折腾，恐怕全暗网的猎人都听说了他们的矛盾：A+猎人和搭档仿生人吵架了，并且还是仿生人率先离家出走，A+猎人低声下气地寻求原谅。
　　洛希都替邓槐灵觉得有点丢脸，不过他知道邓槐灵压根不会把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这就是对方的行事风格，对于满不在乎的人，即便万夫所指也仍然不在乎，只求高效和快捷。
　　递过来的纸片中，有一张写着：“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就留在那里。警方询问结束后我会来找你。”
　　邓槐灵没有强令他回来，因为不确定他是否接受了道歉，所以打算一从警局脱身就来神明居当面找他。
　　洛希忙乱地应付着一个又一个前来完成任务的猎人，不禁怀疑等邓槐灵抵达了神明居，他还到不了——那人究竟出了多高的悬赏，让猎人们这样蜂拥而至？加上昨天伯诺桥的赏金，邓槐灵真的不会欠债吗？
　　他得马上躲回神明居，给对方省点钱。洛希这么想着，挤出人群拔腿就跑，出于掩护考虑，他没有径直前往神明居所在的那家风俗店，而是频繁地出入多家店面，直到赏金猎人们丢失了他的踪迹。
　　一旦他打算认真，几乎没有猎人能再跟上来，洛希一手扯着卫衣的兜帽，一手揽着纸片从对面的窗口探头，接着鬼鬼祟祟地左右望了望，凌空跃入风俗店的窗内。
　　吸烟区悄然无声，他落到地板上，捋下兜帽回身去关窗，再转身时猛地撞上了个高大的人影，不由得心中一惊。
　　“白石，”看清那个人的脸后他松了口气，“你吓我一跳。”
　　“为什么不走正门？”白石槿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你在被人追杀？”
　　“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洛希哗啦一声把怀中的零碎倒在了桌上，精疲力尽地坐下来，“我被邓槐灵发了悬赏，花街附近的赏金猎人都追着我替他道歉，刚刚看到你，差点以为你也是接了任务来找我的。”
　　白石槿随手拿起了一串假水晶手链，上面的珠子内部嵌着字母图案，排布成完整的单词：“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要这样道歉？”
　　“他……”洛希想起沙发上的一幕幕，一开口就咬了舌头，“也、也不算太过分，只是我……算了这不重要，总之谢谢你，白石，我昨晚看见你带人去伯诺桥支援了。”
　　白石槿淡然地看着他：“口头致谢就不用对我说了，可以告诉雪奈，她喜欢听。诚实地说，我向你们提供帮助并非出于友情，一方面是因为雪奈，另一方面是为了这个。”
　　他像抛硬币一样弹起了指尖的纽扣，又握在手心，“要是你死了，欠我的人情谁来还呢？”
　　“我的人情不见得是多么值得收藏的东西。”洛希笑了，“你为了它而救我，不能不让我担心你要怎么使用它了。”
　　“对于‘术’的领袖而言，我提的任何要求应该都不算难吧。”白石槿意味深长地说，却瞥见眼前人一脸茫然，眼神单纯清亮地看着他：
　　“什么领袖？”
　　洛希眨了眨眼，散落在颊边的碎发、颈间凌乱的口红印子使他显出一种仿生人天然的无知。这张脸的欺骗性太过强烈，假如不是提前知道了真相，白石槿觉得自己肯定会被骗过去。
　　“洛希。”白石将纽扣按在桌面上，仿佛落下一颗棋子，“我已经向组织中年老的执事人验证过了，当年你解决歌舞伎町黑道间的纠纷，留下过一枚纽扣作为信物，如今又是一枚。”
　　“虽然你隐瞒得很好，在塞西娜官方档案中保留的证件照也是伪造的，但我给那位执事人看了你的照片，他言之凿凿地说这就是当年见过的洛希。”
　　“……我怎么能忘了你是黑道的人。”洛希低声叹息，随即威胁地抬起头来，补了一句，“别告诉邓槐灵。”
　　“你想跟他玩角色扮演游戏到什么时候？”白石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等到返回二区的那天，我会和他摊牌的，在此之前就扮演好他的小仿生人吧。”洛希耸了耸肩，“你要我回报的人情，内容具体是什么？”
　　“把神明居的所有人转移到二区。”白石槿简短地说，注意到洛希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惊讶，补充道，“当然不是现在，等你回去顺利夺权后，调遣可以调遣的一切力量，帮助这里的一千五百人脱困。政府迟早会发现地下的玄机，况且人们也不能永远生活在黑暗中。”
　　“我倒是不意外你会提这个请求。只是，”洛希沉吟了片刻，摇头，“就算我回了二区也难以办到。”
　　“你不相信自己能胜过维克托？”白石槿明显对二区的局势展开过分析。
　　洛希莞尔一笑：“这个当然不是。你应该知道，二区和主城区之间是有重重哨卡的，未经政府许可严禁进出，也许单独的人能找到漏洞钻进来，但大部队绝对进不了主城区。”
　　“那二区对主城区频频发动的恐袭……”
　　“对，这就是我要说的，二区发动恐袭，需要依赖‘术’在城中长期培植的力量。”洛希指尖轻叩着自己的手臂，“这种力量非常珍贵，由组织的单个成员分批潜入主城区，秘密渗透和发展很多年，才在城里建立起‘术’的分部，就像草原上的一丛丛野火。”
　　他接着道，“这些分部建立周期过长，并且极易受到政府打击，说是消耗品也不为过。要按你说的将神明居所有人送出城，只能靠城中的分部提供支持，然而经历过好几次恐袭失败——包括伯诺桥上的这次，分部的力量已经被维克托挥霍得差不多了。”
　　“即便你回去能够接手，回到你手中的也只剩一个分部力量极为薄弱的组织。”白石槿说，“维克托不惜代价想杀了你，却消耗了‘术’在城中的有生力量。”
　　“还有精神上的瓦解。”洛希沉静地补充道，“这就是罗伯特启动‘洛希计划’的用意，十一席会议的人都认得我的脸，Rosie杀了程文的影像传到二区，所造成的的动荡不可逆转。人们会彼此分裂、彼此怀疑，不再有人相信我……回去之后，等着我的将是四分五裂、动荡不休的二区。”
　　“听起来局势对你非常不利，或许这个人情提得太早了，该等你在二区活下来再说？”
　　“欠了你的情，就会尽量帮你的。”洛希站起身来，两人一道走向长廊尽头的电梯，“而且十年前我就答应过美子相同的事，会把神明居的人送往二区，只不过没来得及兑现承诺。”
　　“‘尽量’？”白石槿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尽量’的意思是，用我的命。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我已经没有任何牵挂的人或事了。”厢门“叮”的一声打开，洛希语气决绝，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第76章 隧道，07:55 am
　　电梯缓缓下降，将两人送至神明居内部。这个幽暗庞大的洞穴似乎比洛希上一次来时喧闹了不少，不知是由于白天的缘故，还是人们确实走出屋外参与了什么活动，远远就能听见说笑声在穹壁下回荡。
　　洛希借着洞顶水母的光亮，眯起眼来极目远眺，想看清人群聚集在哪里，但到处都如同蒙着黑纱，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蓄水池。”白石仿佛看穿了他的念头，夹烟的手指指水池方向，“我雇佣了一些男性居民，让他们帮忙安装净水系统，还得挖条导水渠，所以蓄水池近几天很热闹。当然，他们的劳动是有报酬的，神明居一向按人头分配食物，这些人会在分配的基础上获得一份额外供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