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 (nightfall)

　　“Well well well，别这么过激，你现在最该担心的不是人体试验。”维克托慢条斯理地拈起那枚存储条，一步步靠近了派珀，满意地观察她惊恐后退的样子，“……而是自己会不会成为人体试验的一部分。”
　　“疯子。”派珀喃喃道，怒火逐渐熄灭下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来，坐下，就坐这里不要动。”维克托哄孩子似的拖开一个座位，彬彬有礼地做了请的手势。派珀瞪着他走过来，坐在圆桌边，数台全息投影仪依次亮起，蓝光幽幽映照她的脸。
　　“一个小愿望，要是你能听话地看完这场表演，我或许能够考虑不把它用在你身上。”维克托调试微型耳返，接通了前线频道，“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准备就绪，我们的人已就位，目标毫无察觉。炸药正在安装，需要耗费一点时间。”耳机里传来前线指挥官的回答。
　　“切给我现场画面。”维克托命令道。
　　实时画面在半空中显像，不同角度的机位对准了同一个位置拍摄。派珀心中一震，随着远景拉近，她看见飘落的樱花间，Rosie和邓槐灵正从一辆车上下来，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十五六岁的女孩，三人仿佛在某家风俗店前起了争执，对即将迫近的危险茫然无知。
　　“我知道你去主城区找杀手的理由……”代理领袖俯下身，犹如一条吐信的毒蛇，搭着她的椅背耳语般说，“假如那个仿生人不是洛希，你绝无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
　　“他能在血色圣诞中存活下来，全凭罗伯特心念一动，留下他的性命。只是如今我不想再让他活了，我动一动手指，同样能要了他的命，请你看着吧。”
　　*
　　“邓先生，你不能进去。”车辆刚在风俗店门口停稳，Rosie便从副驾扭身回去抗议。
　　“下车。”邓槐灵冰冷地命令。
　　Rosie只好将没来得及说的话吞下去，顺从地解开安全带，下车后又拦在了管理员身前，倔强地重复：“邓先生，你不可以……”
　　邓槐灵扬手攥住了他的小臂。“搞清楚状况，是月野雪奈邀请我来的，”他不悦地盯着Rosie的双眸，再一次注意到里面扎眼的保护欲望，“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雪奈并不了解你的职业内容，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Rosie咬了咬下唇，恳求道，“这里恐怕和你的本职工作相关，我求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邓槐灵气笑了：“——我是什么人？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利欲熏心、见利忘义，为了信用点可以抛弃一切的人，是这样吗？”
　　他松开手，右手抚上了Rosie的颈侧，然后略微向上，指腹捏着那枚玫瑰形状的耳钉，恶劣地说道，“你想得没错，我确实是这么一个人，只要出现赚钱的机会，都不会放过。假如我猜得没错，你们在这里藏匿了逃犯吧？唔，看你的表情，还不止两三个。”
　　Rosie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哆嗦，唇瓣在他赌气般的话语中轻颤。
　　“但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呢，杀了我？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可惜你永远要听命于我，Rosie。”邓槐灵露出报复的笑容，“即便我杀了所有人，向政府领赏，你也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他再也不看Rosie，大步掠过对方身边，走向风俗店门内。月野雪奈从下车起便惶惑地注视着两人的新一轮争执，她深知自己无法化解这场争端，所以央求白石槿回来处理。
　　对方给她的答复是很快就到，但她真的很担心在槿回来之前，这对搭档会把店给拆了——店内长廊里，Rosie再度冲上，拦腰抱摔邓槐灵，两人双双倒在厚软的地毯间。
　　Rosie坐在邓槐灵身上，将散落的长发别在耳后，坚决道：“冒犯了，邓先生。不过你还是不能进去。”
　　“有人曾对我说过，在他那里我永远是最高优先级，愿意为我去杀一百个人。”邓槐灵淡淡地说，“我每一句都记得很清楚，生怕忘掉，没想到只是仿生人的花言巧语。”
　　“不，邓先生，你在我这里的优先级并没有变化。你永远是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不会继续违抗你的意志，只要你……”Rosie轻轻把战术匕首放在邓槐灵手中，裹住对方的手掌将那柄刀握紧，对准了自己的眉间，横下心来。
　　“杀了我。”
　　邓槐灵沉默地凝视了刀锋好一会儿，半晌叹息道：“Rosie，你太了解什么样的行为可以折磨我了……还好，我也知道什么可以折磨到你。”
　　他忽然挣脱了Rosie的手指，趁对方反应不及的时候调转刀尖，猛地向自己刺去！
　　一时间慌乱在仿生人眼中炸开，Rosie甚至来不及惊叫，以最快的速度去捉他的手腕，可是在抬手之前，利刃就已刺破了邓槐灵的皮肤。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人跃扑过来，稳稳地卡住肘侧，制止了邓槐灵玩命的举动。并非来人的反射弧快过Rosie，而是他像早料到邓槐灵会这么做一般，提前出了手。
　　“槿！”雪奈捂着嘴尖叫出声，几乎抑制不住地跌坐在地上。眼前的场面对她来说过于惊险，邓槐灵和Rosie就像两个不要命的疯子，用近乎血腥的方式衡量自己在对方内心的价值。
　　白石槿夺下了刀，看了看抛还给Rosie，讽刺地对邓槐灵道：“恭喜你，差点成为了第一个殉情的A+猎人。这种死法，我看不太多见吧。”


第66章 烟灰缸，04:58 pm
　　见雪奈仍是一副心悸不已的样子，白石槿绅士地俯下身去，让她搭着自己的手慢慢起身。“雪奈，不如你带着这位猎人下去看看。如果有居民质疑，就说是我的意思，我在这里，让他们不用害怕。”
　　言下之意是让打架的两人暂时分开一会儿，各自冷静。雪奈心领神会，等邓槐灵从地上爬起后，她克制住对刚刚那幕的胆怯，脸上浮现一个友善的微笑：“跟我来吧，猎人先生。”
　　邓槐灵没说话，额发散乱地落在眼前，遮住了神情，身上的伤口正在渗出一丝一缕的血。他背着刀，跟上雪奈就走，Rosie担忧地牵住了他的衣角：“邓先生，你的伤——”
　　可是对方并没有停留，仿生人手中一空，那片衣角已然远去，Rosie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心，仿佛长久拥有的东西转瞬遗失。
　　邓槐灵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却不停为他破例，愿意向他解释人类的情感、听从降温添衣的叮嘱，直到对方不再破例的时候，他才发现一个毫无耐心的邓槐灵有多么拒人千里。
　　“让他和雪奈走吧，你们两个待在一块不是捅别人就是捅自己。”白石槿在他身后点了支烟，“邓槐灵年轻气盛，你还真能跟他吵起来。”
　　“白石先生，邀请邓先生过来是你的决定吗？”Rosie回过头去。
　　“对。”白石槿同他一道走向吸烟区，如愿以偿地找到了空卡座和烟灰缸。Rosie觉得烟灰缸之于白石就像登山杖之于极限运动员，一刻也不能离手。
　　“可你之前不是说邓先生……”
　　白石槿笑了笑：“利欲熏心？我承认，我确实鲁莽地下了定论，仅凭风言风语便对一个人的品行妄加论断。神明居里藏着一千五百人，绝对不容有失，所以我从始至终提防着邓槐灵，不惜把人往最坏处想。”
　　“直到邓槐灵追踪你来风俗店之后，我放心不下，去查了他的过往。”他接着说，“虽然我远离猎人圈子很久了，对这些后起之秀一点也不熟悉，然而要查清一个人的品行还不算太难。你知道邓槐灵是左撇子吗？”
　　“我注意过。”Rosie迟疑地回忆道，“邓先生从来都左手执刀，但我并不认为他是天生的左撇子。在日常生活中他习惯用右手，只要拿的物件比较轻。”
　　“你猜得没错，不是天生，而是一次任务造成的。我动用歌舞伎町的渠道调查，发现了一桩他在花街的往事。本来这件事应该与他无关，邓槐灵只不过接了个简易的任务，清理完闹事者就可以走了，可是当他经过那家大型夜总会的某一层，无意中见到一群商业巨头在开肉体派对。
　　“那些人的手段格外卑鄙，逼迫一名无力还债的妓女接受刑罚，以此取乐，假如她抗拒或报警，等待她的将是无限期监禁。他们复原了许多古代的刑具，将她折磨得浑身是血，邓槐灵忍不住制止他们，结果受到了刁难。
　　“那时他还不是A+，只是个藉藉无名的小猎人。那群人看他用的是刀，起哄说要是他代替那个妓女被夹手指，他们就放过她。邓槐灵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虽然没断，但基本失去了知觉，从那以后他一直左手持刀。”
　　“……”听完白石的陈述，Rosie静默了良久，才怅然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邓先生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些。”
　　“他没告诉你的事恐怕很多吧？站在这个行业顶端的猎人都身负着厚重的往事。”白石槿轻哂。
　　“也包括你么，白石先生？”Rosie察觉对面的A+陷入了回忆中。
　　“不过，从这件简单的往事中，我确定了邓槐灵对于政府界定的‘有罪者’的态度。”白石没有回答，呼出一口烟，岔开了话题，“尽管我以前就听说过他对抗政府、导致所有朋友被杀的往事，那件事却不能说明什么，因为那次牵涉到二区的利益，二区是他长大的地方。”